侍立之人都担忧地望着李氏黯然的神色,文昕也有些为她心酸。
李氏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叹了。不管怎样,人既然来了,还是命人去接了进来。
范姨娘袅袅娜娜地走进来,只见她鬓发低垂斜插一根红玉素银簪,上着淡粉的笼烟衫,下罩桃红水雾散花裙,衬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又见她纤纤细步,盈盈一拜。这样风liu婉转的姿态看得文昕直在心里叹息,又看了看李氏,只觉得眉目如画的范姨娘更衬得李氏是个黄脸婆了。
李氏觉得范姨娘娇美的模样有些刺眼,正要撇开头,忽然瞧见她腰上的玉佩,心中一时怅然若失。那是前些天,钱家连冰场契纸一起送来的一枚比翼鸳鸯红玉佩。那玉质虽好,却不如上面雕刻的灵动的鸳鸯难得,她一眼就爱上了,但见苏瑾铭也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没有开口,没想到最后让范姨娘得了去。
范姨娘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谢过夏衣,又对李氏许她不必立规矩的恩典感激了一番后,犹豫地、矜持地告诉李氏,她月事已推迟了有七天了。
话音一停,室内落针可闻。
李氏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哑声道:“李大夫怎么说?”
“李大夫是外院男子,因没有夫人准许,妾身不敢自作主张。”
李氏闻言,心中升起一点希望来,忙命人去请李大夫,又让人放下帘子。瞥见身边皱着眉头的女儿,想了想,让她回自己院里休息。文昕虽不放心,但到底拗不过李氏的坚持,只能跟着李嬷嬷走了。
不多一会儿,李大夫到了,范姨娘便将盖了帕子的手伸出帘外。一时间,众人都提着口气。
李氏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自生了昕儿后肚子一直不见有动静,若让范姨娘先一步生下儿子,她这正室夫人愈发难做了。
众人心思各异,都死死地盯着帘外看不清脸色的李大夫。
李大夫虽看不见帘内情形,但也感觉身上扎着众多视线,心下为这些内宅争斗叹了口气,便静下心来,细细诊脉。不一会儿,收回手,站起来对帘子一拜:“夫人,范姨娘并不见喜脉。身体不适,大概是近日冰品食用过多的缘故。”
这下帘内众人的脸色都反了过来:范姨娘小脸发白,东院众人微露喜色。含露更是无声地拍了拍手,让含霜瞪了一眼,赶紧放下。
待李大夫告退后,范姨娘还是呆坐在椅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本也是世家小姐,无忧无虑、养尊处优地长大,但自从母亲病逝,父亲将新人抬进府后,一切都变了。她一直忍着,想着嫁了人就可以离开这一切,可是没想到继母为了自己的利益断了她最后的退路。她从没想过有给人做妾的一天,她求父亲做主,可没想到原本还算疼爱她的父亲反而义正言辞地教训了她一顿。她心灰意冷地被按进轿子,抬出范家,进了苏府。
嫁进苏府后,眼见苏瑾铭对她万分宠爱,眼见正室无宠无子,她的心渐渐活泛过来,凭她的出身,怎么不能做正室?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将她原该得的位子抢过来。然后带着三等世家正室嫡妻的威风回范家,把那个将她卖掉的贱人踩在脚底!
她的月事一向有规律,本以为这次推迟了那么多天,怀孕是十拿九稳的,一旦生下儿子,翻身之时指日可待。可方才李大夫的话像在她心上炸了个响雷,将她的期望击得粉碎。
含雪看着范姨娘恍惚的小脸,极想将心中嘲讽她的话尽数倒出来,但也知道这样的任性会给李氏带来麻烦,憋得心痒痒,见范姨娘呆坐在下首,更觉得碍眼的不得了,可又不能直接赶她走,于是高声对李氏说道:“夫人,我方才到库房找了好半天,并不见那‘雨过天晴’的软烟罗,小姐房里的窗纱可怎么办?”
范姨娘果然被含雪的声音惊醒,强扯了个笑,对李氏赔罪道:“夫人这样忙碌,妾身给夫人添麻烦了。”
李氏见她未能如愿,心中松快许多,便大方道:“无妨,事关子嗣,自不可轻忽。你脸色不好,下去歇着吧。”
范姨娘告了罪,退出去了。她的身影一消失,屋内众人都不再克制,将笑意露在面上。
含雪第一个说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不叫那狐媚子如意!”
含霜也庆幸道:“幸而没真的怀上,要不以后更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
含露轻推了她一把,嘟着嘴道:“那你刚才还瞪我呢!”
含霜点点她的头,道:“你傻了?要是被她看见,回头向大爷告状,苦的还不是夫人!”
含露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方才实是太紧张,一时听到李大夫的话欢喜狠了。
李氏任由她们笑闹,揉了揉太阳穴,对含雾道:“带小姐过来,让她挑窗纱。”方才虽是含雪的托辞,但女儿屋里的窗纱要换什么样的还是要让她自己来选。
这些日子,苏府除了忙着制夏衣,还要换家具、换摆设,一应帘栊帐缦也都要拆了又换,直忙得人仰马翻。
文昕原不知为何要这样大动干戈,心下以为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客人将至,还很恶俗地猜想不知是不是皇帝、皇子什么的。但见连她房里也将能动的东西全都换了,就觉得奇怪——就算有贵客也没必要连她房里也换啊。
她在自己屋里转了一圈,见原来百蝶穿花的四条屏换了荷塘翠鸟的样,她极爱的红梅闹春缠枝觚换了青花竹石芭蕉玉瓶,又见其他新换上的器物都都透着清爽,花纹也都是莲叶、木槿、月季、美人蕉等夏令的植物,这才知道,这贵族世家的用具还要讲究“因时制宜”。文昕暗暗嘲笑自己少见多怪,又对老天爷感激了一番,既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仙草冻来——那还是李氏为安抚她,额外许她吃的冰品。
范姨娘并未怀孕的消息,巧竹早就打探回来了。这一场乌龙倒是给了文昕启发:凭苏瑾铭对范姨娘的宠爱,李氏就算枯木再逢春,估计也斗不过。但是若范姨娘因为怀孕不能伺候苏瑾铭,这时又让苏瑾铭意外地发现一个光彩照人的妻子,那么李氏重获苏瑾铭宠爱就大有指望,然后趁机拼个嫡子,那么范姨娘就算先一步生出庶子,也关碍不大了。
文昕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很靠谱,这次范姨娘虽没能真的怀孕,但依苏瑾铭对她的宠爱,这只是迟早的事。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快点想出帮李氏重获美貌的办法来。
文昕边吃边想,见含雾来请,忙放下碗,跟去了。
正选着窗纱,忽有人拿进来一张帖子,原来是何氏请她第二日携女过府赏花。李氏便拿了张纸笺写了几个字,用信封封了,交由来人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