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氏一早就带着女儿去了张府。
何氏早已候在二门内,文昕一见,不用李氏提醒,便福了福身子,给何氏请安。
何氏携了文昕的手,一边走一边对李氏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乖巧的女儿。”又转头对文昕柔声道:“昕儿这些天在家都做什么呀?”
“昕儿在家学针线。”文昕依着小女孩该有的语气回答道。
何氏对李氏笑道:“眼见离乞巧会也没几天了,我家筠儿还不见半点动静,真要让她出出丑才知道该上进。”
进到屋中坐定,何氏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去请少爷,让他来见了客再去上学。”又对李氏道:“你也见见我儿子,过了年就七岁了,如今在家塾里念书,学名叫做谨安。”
少时,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竹纹袍的男童。一进来,先给何氏请安,又向李氏作揖。李氏连忙扶起,携了手细细打量,见这孩子脸上虽一团稚气,但眉清目朗、举止大方。她没有儿子,乍一见这样可爱的的男孩儿,又是密友之子,心下便想认作干儿子。但是正式认干亲要报与京中苏府知晓,一想到家里的严厉的婆婆,她就打退堂鼓。只笑道:“姐姐有这样聪颖可爱的儿子,才真正是有福气。”说着,命含霜将早已备好的表礼送上。何氏也不推辞,叫人接过。张谨安退了一步,又给李氏作了个揖。
何氏笑道:“还不去见你妹妹!”
谨安忙来作揖,文昕也起身还礼,厮见毕,他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上学去了。
李氏往四周看了看,不见何氏的女儿,便问道:“诗筠呢?”
“还在睡呢。”
李氏歉然一笑:“是我们来得早了。”
“不早不早,”何氏摆摆手,笑道,“她呀,天天不睡到太阳晒屁股不起来!”
一语未了,只听院中有人嚷道:“我来了!我来了!”
何氏无奈地对李氏叹道:“这就是我那个野丫头了。”
话未说完,便见跑进来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还未站稳,便对何氏福了福,又给李氏请安。
“怎么这样没规矩,”何氏斥道,“你就不能学学你昕儿妹妹?”虽是训斥的话,其实语气中不带半丝严厉。那小女孩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既而一笑,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淘气。
李氏从未见过这样活泼的女孩儿,心下喜欢,便招手让她到身边坐。
那女孩儿也不怕生,两步跑到李氏身边,说自己叫做“诗筠”,还很认真地在桌子上比划给李氏看。李氏笑着夸她聪明,又照样让含霜送上表礼。
诗筠起身谢过,见边上果然有一个妹妹,便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姐姐带你去玩!”
文昕正奇怪这孩子怎么这样热情,便听何氏笑道:“她听说有一个妹妹今日要来,昨儿盼了一整天呢。”
原来诗筠只有一个哥哥,但是哥哥要读书,没时间陪她玩。她是极贪玩的性子,从小没有玩伴,便对来她家的小女孩子都抱有极大的热情。
何氏知道女儿坐不住,便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带妹妹玩去了。
何氏见孩子都出去了,又遣散侍立之人,对李氏说道:“我今儿找你来,是为了乞巧会的事呢。”
李氏疑惑,只听何氏道:“过几天乞巧,陵州各家官眷、世家女眷都会到。这女人一多啊,是非就多!你别笑,我当然也是女人,可事实就是如此啊。这些个贵夫人,人前都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其实有些人呀,心里实在龌龊,你若不知道个大概,怕被她们算计了还不知道。”
李氏这才正色,内宅妇人的隐私手段,她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略有耳闻,当下认真细听。
“这陵州官眷,按地位论呢,第一个就是许知州的夫人,那许夫人你也见过吧?”
李氏点点头,她到陵州后第一个见的官眷就是许夫人,记得是个有气度的雍容妇人,对她印象还好。
“这许夫人,对外人也算不错了,不曾见她为难人。只是对自己府里的那些侍妾啊,那手段可真叫人胆寒,前些日子还抬出一个呢!说是染了病去的,可后来传出些流言,说那天前一晚,有人听见他们家隐隐有女人嚎了几声,叫得可惨!”
李氏一听,脸色发白,觉得身上发寒。
何氏见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别怕,她对外人并不这样,你只别和她府里的姬妾往来就没事。”说罢啜了口茶水,又道:“第二就是你了,第三就是王州判的夫人,她娘家姓赵,是京城里的一等世家,你京城来的,该也听说过?”见李氏点了头,又接着说道:“其实她也不过是庶女罢了,听说当年赵老夫人原为她选了一门四等世家的亲,可她偏不要,要榜下择婿,择就择吧,择了个寒门子弟,虽是状元,可有什么用啊?愁吃愁穿。她虽是庶女,在家也是养尊处优,哪里过得那样的清贫日子?其实她若耐得住,倒也让人敬重,只是三天两头地哭啊闹啊,可哪里有后悔药吃。”何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李氏不解:“这些该是王家的密辛,姐姐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说来可巧!我的乳嬷嬷是京城人,当年她儿子成亲,她回去住了些日子,恰恰就住在那状元赁的屋子旁。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隔壁的小媳妇天天哭,便好心劝了一回,自那以后,那赵氏就缠上她了,天天来找她哭诉,烦得她哟!一回来便都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李氏点点头。
“其实别人也隐隐听过些,只是不如我知道的清楚罢了。”又喝了口水,道:“他们家建昭四年到的陵州,听说赵家很是资助了些银子,来了以后散漫使钱,陵州这些夫人们面上应付她,私下都笑是个暴发户呢。到这儿两年了,还全不知人情世故,不管见了谁,架子都端得足足的,那张嘴又不饶人,大家看在她娘家的面上不与她计较罢了,你遇到了也不必与她较真。”
李氏点头受教。
“再说那些爷们在外地任职的世家,大部分夫人是跟着就任的,既不在,也不必多说。其他的你就先记住一个孙家夫人,她丈夫几回外任都不带她,她有丈夫简直跟没丈夫一样,人也变得刻薄起来。她虽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没什么坏心,是个可怜女人罢了。
“还有丁家,他家是五等,虽没出什么高官,但是生意做得极大,难得还乐善好施,丁家夫人也是个吃斋念佛的慈悲人,极好相处,你见了就知道了。”
李氏总算听到一个好人,心下松了口气。
接着何氏又跟她分析了其他几家夫人的脾性,又说谁和谁交好,谁和谁交恶,还穿插了一些夫人小姐的八卦。说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何氏才抻了抻腰,笑道:“全说了你一时也不能都记住,这些紧要的你先记下,以后遇见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李氏听的脑子昏昏,但也总算记了个大概,心下对何氏着实感激——这些若不是何氏好意提醒,她来陵州不过两三月,哪里能知晓。
正说着,忽听见厅外传来呵呵的笑声,便见诗筠拉着文昕跑了进来。
一进屋,诗筠便抢了何氏的茶杯,喝了个底朝天,喘匀了气,笑道:“妹妹身子可弱,我拉她去花园玩,她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呢!”
原来方才诗筠带着文昕在花园里荡秋千,正遇见何氏养的那只蝴蝶犬,那狗儿一见诗筠夺路便逃,诗筠也兴奋地拖着文昕一通猛追,绕着花园跑了一圈,那狗儿却不见了,彼时文昕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诗筠却还没事人一样。
“羞也不羞,你几岁她几岁?”何氏掏出手绢给女儿擦汗,又转头对李氏笑道:“以往有些人家来做客,要是带了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她就要带人家玩,不玩得浑身冒汗不罢休。那些个贵夫人,来了一次,以后再来就不敢再带着女儿了,都怕给筠儿带坏了。”
诗筠听了辩解道:“她们可是无趣,说话像蚊子哼哼,走两步比我一步子还小,我也不爱跟她们玩。”
文昕觉得诗筠这样这才是正常的五岁孩子呢,可她前些日子跟着李氏访客,所见的那些小小姐们,无不是轻言细语、举止有度,都是从小被约束惯了的。
李氏真心道:“我正盼筠儿能带的昕儿活泼些呢!以后多让她们俩一起玩。”她的昕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老成了些。那些被约束惯了的小小姐们,哪个私底下不还淘气几回?就是她,小时候也曾背着母亲爬过假山,可昕儿几乎没有玩闹的时候。孩子太乖了,也叫人心疼。
何氏摸摸女儿的背心,见已湿透,便命人带两个孩子下去洗澡。
这贵族女子出门都是带有备换衣裳的,李氏便命人拿了衣裳跟去。
临近午时,李氏母女俩才依依不舍地告辞,文昕还问:“娘,我明天能不能再来找筠儿姐姐玩?”
李氏闻言惊喜不已,女儿果然被诗筠带的活泼些了,当下便派人去告诉何氏一声。
其实文昕并不是想要去找诗筠玩,而是想找何氏帮忙,借她的口来劝李氏做美容。何氏已二十六七了,但看着却像才十八九,想来自有其保养妙法。就算没有,两人如此交好,何氏的劝,李氏也该能入耳。今天一直找不到单独和何氏谈话的机会,所以文昕才找借口想要再去张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