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过去,苏府总算完成了初到陵州的人情往来。
文昕也渐渐适应了新环境。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使得她有些困扰,那就是,如今自己到底处在哪朝哪代。虽然她一心想过悠闲生活,无意做出一番大事业,但对自己生活的年代总要心里有数才好。
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都带着古中国的痕迹,但仅凭一些地名、风俗,历史盲的文昕并不能因此推出自己所处的朝代。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不敢轻举妄动,一言一行都斟酌再三,只怕人看出不对来。如今渐渐适应了新身份,又见周围的人没有对她表现出奇怪的意思,也不再过于小心谨慎地约束自己。
但是,这种问题从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口中问出来,恐怕会让人觉得奇怪。文昕不敢冒险,于是将目标放在查阅书籍上。可搬进新居以后,李氏就约束女眷不得随意出二门,文昕实在想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去外书房。而原来的文昕尚未开蒙,在别人看来是大字不识一个,故也不好让人帮她拿书进来。她也想过,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去,若是让人发现了,只推说迷路。但是不管她到哪里,都有嬷嬷丫鬟跟着,况且门上也总有人值守,想要偷溜出去,实在不大可能。
文昕无计可施,只得将心中的疑问按捺下来,正想着来日方长,慢慢探寻不晚,苏瑾铭却使人送进来三箱子书。
原来,陵州文风甚浓,送书被视为是件极雅致的事。苏瑾铭作为新任知州,自然是众人争相送礼的对象。这半月来,得的书就积了满满三大箱子。既是送给官员,这些书不外乎正统的经史。但外书房也早有许多,再摆上一套实在没必要。苏瑾铭见所得的这些书都装帧精美,便干脆送进二门供内眷们消遣。
李氏见女儿对着书笑逐颜开,便让抬了一箱到她屋里。文昕已被心底的疑问吊了好些天,便装作耍小孩子脾气,硬跟了去。其实这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上有多重要,只是有个问题吊在那里,总令人不舒坦。
一回自己院子,文昕便开了箱一通乱翻,嬷嬷丫鬟以为她是玩,也不在意。文昕抓了一本《简史》在手,正要翻看,想了想不放心,便指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将身边人遣开。等到剩下自己一个,便抓紧时间翻开目录。
一看吓一跳,怎么都是她闻所未闻的朝代名?她再历史盲,也知道个周秦汉唐宋元明清,呃,好像还有个五代十国什么的。文昕本以为她所见这页就是她不甚明了的五代十国。但往前一翻,却见“周紀”“秦紀”后面紧跟着“羅紀”。她虽不认得这个字,却能肯定这不是“汉”字,于是又糊涂了。秦亡以后楚汉争霸,最后刘邦立汉,这她是知道的,毕竟高中时被《鸿门宴》这篇课文折磨了好些脑细胞。
文昕定了定神,循着目录页码翻开“秦紀”扫了扫,但凭着她可怜的文言文阅读水平,能看懂的实在有限。不过她也发现了,秦亡以后,除了“楚”“漢”以外,还有一个“羅”字出现的频率很高,大概是一支军事力量。越往后,“楚”“漢”二字出现得越少,最后终于仅剩“羅”字了。
文昕于是猜测,那个时期大概有穿越者,然后虎躯一震,改变了历史。得出这个结论,她心里有些复杂,但想了想,历史如何关她什么事呢?反正她是来享受这一世安闲的,又不打算成就什么事业。
身边的人渐渐都回来“交差”了,于是她又回到东院去。这些日子,她日常都待在李氏院里。
一进屋,只见李氏刚打发了一群来禀事的媳妇子,微微抻了抻腰。
含霜等人见李氏有些倦怠,忙扶她到榻上歪着,又端上茶点。李嬷嬷也将文昕抱上榻,给她倒了杯茶水。李氏搂着女儿,亲自拣了块莲子酥喂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些书都安置好了?”
巧兰道:“还未安置,方才小姐翻了一通,还拿了本书津津有味地看呢。”
文昕心里一紧,鼻尖已冒出了汗。
李氏一听,捂着嘴笑了笑,又摸摸女儿的小脸,问道:“昕儿看懂了吗?”
“不懂!”
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文昕也松了口气。
巧竹凑趣道:“不懂还看的煞有介事,我们家小姐将来要做才女呢!”
巧竹原是李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因她素日克尽职任,性子又开朗,李氏想有她跟着,说不定带着女儿能活泼些。于是改了名,将她与了文昕。
李氏闻言,笑问女儿:“请先生来教昕儿认字好不好?”才女什么的,她并不强求,只是既然女儿对读书有兴趣,那就找个先生来好好教。
文昕用力点了点头,既然要在古代生活下去,还是要看得懂繁体字和文言文才好。
李嬷嬷又给小姐添了茶水,对李氏道:“夫人,眼见离七夕不到两月了,是不是先让小姐学些针线?”
此间女子也有七夕乞巧的风俗,往往由知州夫人牵头,遍邀各家官眷,办个乞巧会。一方面是让各家小姐比比手艺,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机会加深官眷之间的联络。
“幸亏你记着,要不我还真忘了。”李氏点点头,“只是……”李氏将女儿白白嫩嫩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有些犹豫:“昕儿这样小,这手不知道要被针扎成什么样。”
“夫人实是太宠溺小姐了,哪家闺秀不是三四岁就学针线?”这样心直口快的自然是含雪。
李氏也知道女红对闺秀们来说确实非常重要,只是她因受丈夫冷落,只将全部情感寄托在女儿身上,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这针线活却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练好的,初始更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含雪看夫人神色,知道她还是有些不舍,便道:“小姐在乞巧会上若连拿针都不会,怕以后让别家夫人小姐看低呢。”
“就是,”含霜看李氏神色松动,在一旁也帮腔道,“小姐若表现得好了,说不定得大爷更看重。”
这话倒真说动了李氏,苏瑾铭向来对这个女儿不怎么在意,虽有子贵女轻的缘故,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女儿太过老实,没有什么出挑之处。
文昕摇了摇李氏的手,道:“娘,昕儿想学针线。”
上一世十字绣什么的也风行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文昕却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不是不想玩,只是没那个空闲。有时见到一些年轻女孩子气定神闲地穿针引线,心里着实有些羡慕。如今有机会学到正经刺绣,哪有不愿意的。
李氏见女儿也开了口,只好点头同意,只是让谁来教又是个问题。她是很想亲自教女儿,但是日常家事已让她费尽心神。李嬷嬷也做得刺绣,只是她平日所做,全是旧式花样。要在外面找个教习,又怕不尽心。正思量,忽听含雾道:“夫人,不如让我来教小姐吧。”
李氏看向她,笑道:“是了,我竟忘了这儿有个现成的呢。”
在李家时,身边这几个大丫鬟也陪着李氏学针线,含雾总得教习嬷嬷夸赞,被嬷嬷视为得意弟子。李氏的母亲也是个宠溺女儿的,见女儿对女红并不很感兴趣,便只要求女儿拿得起针就罢了,并不愿她多费神。而含雾极有天分,又肯下工夫,将教习嬷嬷一身本事全学了去,竟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嫁进苏府,李氏每年进献给婆婆的绣品,倒十有八九是含雾的手艺。
李氏让女儿给含雾见礼,又命人收拾绣绷、针线、素缎等物。
第二天,文昕就开始学起了古代女子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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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端午将近,本来陵州地方总有固定的庆典。但四月底,各级衙门都接到邸报,道是济州堤坝倒塌,江水倒灌,死难者甚众。皇上悯其遍野哀鸿,便令各地禁宴饮一月,为济州死难者超度、为幸存者祈福。
皇上有旨,谁敢不从。于是各家原先为看龙舟赛而搭好的彩棚,都换了白布,作为僧尼们诵经祷念的处所。
李氏闻讯也在静室念了几天《地藏经》。但朝廷虽禁宴饮,可端午佳节,各家礼品往来却不能少,因此李氏又忙活了好几天。
等到手上的礼单都派人送出去,李氏总算得了些空闲。因坐了半日,便起身到廊下走走,解解乏。她望着院子低洼处的积水,有些发愁。这绵绵细雨已飘了有六七天了,却不见有放晴的意思。家里到处都湿漉漉的,甚至连空气也粘湿不已,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铺在椅上榻上的垫子、毯子也潮得能拧出水来似的!还有柜里的衣物、仓库里的棉绸绢缎,也都不能幸免。浆洗过的衣服也总是不干,还透着股霉味!
惯居京城的苏府众人哪里经过这样的天气,个个都有些心浮气躁。问了当地人,才知这就是“梅雨”。李氏得知,好一番感叹:“在京时也听人说过南方天气古怪,只是这‘梅雨’,诗文里写得那样美,谁知这样烦人。”
“可不是,”含霜在一旁附和道,“初时见了这样缠mian的雨,只觉得朦朦胧胧的,甚有诗意。只是总也不停,看多了反觉得心里烦闷。”
当下侍立之人无不感同身受。
含雾愁道:“听当地人说,这梅雨还要下一个月呢!这些织物再潮下去,怕就要霉坏了。”
含露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今儿早上我要找我那件树枝扣的月白小袄,却闻见股霉味,一看,才发现上面长了好多青黑的霉点,看得人恶心死了!”
含雪在一旁也愤愤地点头,她因不小心将自己的衣柜敞了一晚,霉坏了好几件衣服。
因连日不得闲,李氏没法分神处理这事,此刻听众人说起,便命人在仓库附近清出一间宽敞的大厅,又请泥瓦匠来挖出两条可以通热气的地龙,打算暂把仓库里能受热的东西移进去。又在各院也挑出几件屋子,照样行事。
想了想,回屋写了封简函向何氏请教,何氏倒是很快就回了信,信上写了许多应对之法,李氏便比照自己家中情景,一一施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