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却有晴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隔幽冥。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黾勉恭朝命，回心返初役。
想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帷屏无芳菲，翰墨有余迹。
女子的声音和着悠远绵长的琴音，不绝如缕，如泣如诉，隔着秦淮河上朦胧飘渺的雾气，素色画舫竟展现出说不出的悲凉气氛。
这本是西晋潘岳为亡妻所作的悼念词，此刻竟有怜云哼来，虽不甚合适，却是真切的表达出了舱内三人的心境。
怜云低垂着眼眸，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缓缓地拨动，时而夹杂着一两声泪滴击碎在琴弦上的铮铮然之音，她是冷静温柔的女子，极少放任自己的感情肆意流露，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的落泪了。也许，在外人眼里，澹台无痕是个坚强优秀到无懈可击的女子，但在她的眼中，那不过是个惹人怜爱的傻女孩而已，她背负了太多不属于她的重任，她隐藏在冷峻的外表之下的，是一颗对待感情敏感笨拙的少女的心，怜云好想像姐姐一般宠着她，让她拥有平凡少女应有的幸福，但如今——
颜若风已经喝的烂醉。昨夜星辰昨夜风，朦胧中，那个飘然欲仙的女子啊！男子的双唇紧抿，握紧双拳瘫坐在一角。
叶疏影一声不吭的喝着酒，他的眼里有着难以想象的情绪。从心底里来说，他是不相信澹台无痕的死讯的，但赵进言之凿凿，不容他不信。
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深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尤可积。
微颤的歌声依旧在耳边回响，叶疏影放下手中的酒杯，踉跄着走到舷外。清冷的夜风和着凉凉的雾气瞬间刺激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狠狠甩甩头，努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暂时撇开不可遏制的悲痛，叶疏影心里的念头只剩下这一个。
赵进的话不可不信，但绝不能全信。他没有能够带回无痕就是最大的疑点。况且，金德康真如他说的那般强大，为什么那一战中会要求与他单打独斗呢？
疑点太多了，叶疏影头痛欲裂，但心中的信念却越来越强——澹台无痕，没有死！
颜若风狼狈不堪的瘫坐着，任由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身躯微微颤抖，时而发出一两声强忍的悲鸣。
叶疏影走过去，一把将他拎起来，狠狠揪到外面，想让他清醒一些。
“你这是干什么？他已经醉了。”
怜云惊道，忙过来搀住烂泥一般的颜若风。
“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你听到没有！”
叶疏影红着眼睛对着颜若风吼道，怜云在一边显然被他的样子吓住了。
“你说什么——她——死了——”
颜若风迷迷糊糊的呓语着，微微睁开血红的双眼，试图挣开叶疏影的双手。
“你给我听好，我说她没有死她就没有死！”
叶疏影一字一顿的咬牙道。颜若风这才清醒了一点，他浑身喷发着刺鼻的酒气，木木的凑近叶疏影，眼神里是深深的绝望，忽地，他咧嘴笑道：
“你喝多了，她死了——哈哈——哈——”
笑容诡异而又沉痛，让人见之心酸不已。他再不是那个无情的杀手了啊！
望着一脸冷静得叶疏影，怜云心中也涌起疑惑，白天得知无痕的死讯，当时确实是，每个人都被悲痛冲昏了头，谁都没有怀疑一名忠心耿耿的老将的话。但此刻细想，确实有许多疑点存在。
叶疏影不再跟烂醉的颜若风废话，揪住他的衣襟一下跳进水中，冰凉的河水瞬间刺激着颜若风麻木的神经。他浮出水面，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望着身旁同样湿透的叶疏影惨然笑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判断那么有信心，还是，只是你心里的一点信念在作祟。”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还活着？难道你就希望她真的死了吗？”
水声哗哗，两人虽提高了声音，却仍显得有些无力。怜云望着两人疯狂的举动，一时手足无措。
“你根本就不愿面对去面对事实对不对！”
叶疏影狠狠吼道，“你为什么不去想那些没有解开的疑点？因为你怕得到的结果会让你失望对不对？你根本就是个没胆量的懦夫,你以为，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还有资格说爱她吗？”
叶疏影的情绪也有些失控，话说重了，但倒也确实镇住了颜若风。
良久，颜若风惨然一笑，凄然道：“不错，我是配不上她，我不过是个没用的杀手，有什么资格说爱她？最懂她的人是你，最在乎她的人也是你，不是吗？”
怜云心中一痛，虽然早就知道，但此刻这样的结果被赤裸裸的摆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叶疏影，这个另类的贵族子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她的心。
“你清醒点好不好！不错，我是在乎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但你是我哥，既然她改变了你，那我更希望你能把握住，你为了他连父亲的命令都可以违背，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努力一次，相信一次？哥——”
叶疏影的声音竟带了哀求。不错，他们在最寂寞的年龄相互扶持，一起昂首面对世俗纷争，他在乎她，想要保护她，却从没有想过要拥有她。
怜云一怔，心里泛出一丝淡淡的欣喜，转而却又忍不住自嘲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为了他人一句话而心情忽变，倒有些像是怀春的小女儿家了，这还是自己吗？
许是被那一声“哥——”镇住了，颜若风终于冷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做？”
“去找她，找到她为止。”
没有任何犹豫，叶疏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好”
“你们快上来吧！现在水还很冷啊！”
怜云在船上叫道。两人这才意识到寒意，先后爬上船舷，进入里室换衣服。
叶疏影首先换好衣服出来了，怜云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虽没有人看见，却也足够自己脸红心跳了。
“你——确信她还——”
犹豫了一下，怜云扯开话题，问道。
叶疏影无言的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
“因为她是澹台无痕，独一无二的澹台无痕。”
良久，叶疏影浅笑着补上一句：
“就好像——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怜云讶异的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子正迎上一双温柔的眼睛，叶疏影轻轻的揽住怜云柔弱的双肩，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喃喃道：
“这应天安静不了几天了，还要委屈你陪我一起做一些事，你愿意吗？”
怜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痕不在，他要代替她，尽可能的挽救无辜百姓。
红霞飞上怜云皓如霜雪的双颊，一股满满的幸福静静地淌过心底，她轻轻颔首，流露出不胜娇羞的微笑——一笑倾城。
得人如此，夫复何求？
叶疏影心底暗叹。怜云对于他，一直是简简单单的安心，是满满的幸福，他可以为了无痕做任何事，但只要回到怜云身边，他的心就会变得柔软慵懒无比，想要这样简简单单的走下去，到永远。
颜若风没有打扰两人，只是静静地立在窗前，陷入沉思。
那样令人艳羡的幸福，自己，能够拥有吗？
她是那样独特的女子，从来没有人能够看透她的内心，他甚至不知道，在她未知的心底深处，是否，有着这个名叫颜若风的杀手存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