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祭台立于万丈雪山之巅,不知道当年是怎样建造而成的,荒芜如许,竟是无人知道。无痕暗叹一声,这里是这片大地上最靠近神灵的地方,只是不知,那些神灵是否真的看到了曾经血的献祭,如果看到了,为什么这个神秘的部落仍然会为人所灭?
几人从原路返回,叶疏影抱着石匣进入隧道,当金光从祭台上消失的刹那,无痕猛然听到轻微的“咔嚓”声,循声望去,无数道细微的裂痕在坚不可摧的玉髓上蔓延,如同龟裂的不过片刻,这座神圣无比的祭台便成为了一地碎玉,纵然如此,随便一块也是价值千金。
“那个石匣,就是它的灵魂所在,石匣离去,它的使命便完成了。”一起目睹这一切的,只有颜若风,他的声音极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回到山谷天已擦黑,小山谷中安静地有些诡异。“糟了,该死的,我们居然把阿史那蒙一个人丢在这儿,阿芷和兰儿她们……”了缘猛一跺脚,顿时急出一头汗。
“噤声!听!”叶疏影抬手示意,几人顿时屏住呼吸,果然,有粗重的喘息声从远处的草丛传来。
“阿史那蒙!”无痕轻呼一声,情急之下顾不得自身伤势,几个起落便来到近前,草丛中躺着的,赫然是阿史那蒙,还有……还有……
“兰儿!”没有回答,兰儿手中匕首插在胸口,鲜血汩汩,衣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美丽的面孔惨白一片,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碧蓝灵动的双眼是永远的闭上了……
“怎么会,怎么会……”无痕声音颤抖,就在不久之前,她找到了唯一的亲人,却转眼横尸在此……
兰儿紧握着刀柄——很明显,是自杀。昏暗中似有一朵素白的兰花在她的脸上缓缓绽放,如此安然,如此美好……
阿史那蒙躺在一边,脸上有道道血痕,大概是被草叶所划。他紧闭双眼,脸色时而潮红一片时而又变得惨白,无痕一触之下不由大惊,
他浑身冷热不定,时而滚烫如火时而阴冷如冰。
“别碰他,这是毒发第三阶段的症状。”了缘伸手拉开无痕,不让她靠近。
第三阶段——那不是——不是——
迷情!
无痕喃喃,猛然注意到兰儿衣衫不整,脖子上几道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刺目!
难道——无痕不敢再想。
“佛骨舍利,拿来。”了缘伸手,透发着圣洁气息的佛骨舍利光华流转,映照着阿史那蒙眼角的一点晶莹……
了缘将佛骨舍利放在阿史那蒙眉心,顿时,丝丝缕缕的黑气自他眉心涌出,被舍利尽数纳入,光华稍稍黯淡了几分。
“呼——”大力涌来,了缘踉跄着后退数步,却见阿史那蒙冷冷地坐起来,一把将佛骨舍利扫落。
“你这是干什么,你的毒还没有排尽!”了缘大叫,阿史那蒙恍若未闻。俯身抱起兰儿,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站住!”无痕冷喝一声,阿史那蒙虎躯一震,却是头也没回。“有事吗?”无痕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告辞。”无痕眼睁睁地望着阿史那蒙消失在夜幕中,只觉那黑越来越浓重,沼泽一般吞噬了那个山一般的男子……
他要怎样对她说,在自己情思如潮之际,阿芷意欲趁机刺杀,却不料自己在药物的刺激下远非阿芷所能对付,千钧一发,兰儿将他缠住,重伤的阿芷才得以逃脱。
而他……他……
他错将兰儿当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因为以为是那个人,所以,那一刻他疯了一般地想要得到!
这样的他,如何能有资格再去争取无痕的爱?
而兰儿,相伴了十年的兰儿啊!她就那样,没有反抗,义无反顾地——在他清醒之前,一柄薄刃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阿史那蒙每一步重逾千斤,怀中女子的娇躯冰冷一片,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大颗泪珠滚落,宛若黑夜中陨落的星辰。
如此辽远的时空,自己该何去何从?放弃了一切,却依然逃脱不了被诅咒的宿命。你永远都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你生来就是为了征战!多年前父亲的怒喝成了诅咒。如今自己孑然一身,无意再争什么,也再不愿争什么……
雪山部落的人世代实行天葬制度,但阿史那蒙却不忍心看到那样美丽的一个人被那些肮脏的秃鹫分食。烈火在风中肆意舞蹈,世间最纯真的灵魂在这燃尽一切肮脏的烈火中升上天空……
小山谷中一片静默,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问,每个人心里只有深深的自责——如果没有全部离开,也许——
“那个人、那个叫阿芷的人呢?”叶疏影最先打破了沉默。没有人回答。
“无痕,你过来。”半晌,了缘起身走进内室,道。无痕应声进去,见到佛骨舍利在了缘掌心散发着华光。无痕苦笑:“没用的,我的已经不是毒,而是伤,佛骨舍利救不了我的。”
了缘默然,沉吟许久,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万一——”“算了,再说吧!”无痕打断他,“别担心,我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总会有办法的。”
了缘苦笑,这样的话,本该由自己来说吧,怎的,还要无痕反过来安慰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软弱,枉费修行数十年,到头来,生死依旧是自己无法跨越的鸿沟。
无痕隐在阴影之中,忽然间某种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怜云走了,阎王走了,师父走了,阿史那蒙走了,兰儿死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每一个痛心绝望的眼神都在她心底生生撕裂出可怖的伤口……
执迷不悟啊!靖难之役,自己已经绝望过一次,可笑自己却依然自不量力,飞蛾扑火……
有寒气袭来,她偏过头,看着窗外群星闪烁——那里,是否可以终结这一切?
同样在阴影里,另一双眼睛却在凝视着她……叶疏影的心被狠狠揪痛,那双仰望星空的眼睛,带着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身处地狱的天使抬头仰望着天堂……
可现实由得了她停下吗?她还不想死,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废人!
“这个匣子,你打算怎么办?”了缘的声音低低传来,答话的是颜若风:“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我……”颜若风望着西南方向,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密宗吗?”了缘叹口气:“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你跟密宗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我真的不知道。”许是了缘的目光刺痛了他,颜若风转过脸去冷冷道。了缘一愣,的确,对于那个神秘的教派,他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虽说藏传佛教很大一部分来自中土佛教。
“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似乎不愿继续那个话题,颜若风问道。“她——没事啊!”了缘眼神闪烁了一下,心知以无痕那样倔强的性子,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伤。
“出家人不打诳语。”颜若风冷眼如电,了缘扯了扯嘴角,半晌,才摇摇道:“你们啊!”“告诉我。”冷漠中带上了一丝执拗,连了缘也经不住微笑,这个人,固执劲真是一点也不输无痕呢……
颜若风固执地盯着了缘,墨一般的眼眸里似有冰雪凝聚,忽然开口:“我会知道的。”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呜呜……”黑豆蹭着无痕衣袖轻哼着,室内没有点灯,黑豆一双碧绿的眼睛懵懂却又诡异,无痕怔了怔才伸出手去抱住它。黑豆小小的身躯在无痕怀里蜷作一团,轻轻颤抖,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晨星寥落,又是一日黎明,凉风拂过肩头发丝,无痕猛然惊醒,怀中黑豆安睡着,乖巧安静……
无痕试着动了动,手臂完全麻木,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无痕知道这是气脉淤塞的原因,心里黯然——自己竟然衰弱得这么快吗?
“不!”无痕猛的站起来,黑豆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不解地望着主人。无痕望着指尖,那里,依稀泛着点点青紫之色。死亡的恐惧忽然间扑面而来,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害怕死亡——无痕惨然微笑。
还有多久,一年,半年,抑或一个月?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啊!
“跟我走,密宗的一些秘法也许能够救你。”颜若风不知何时站到了无痕身后。“了缘告诉你了?”出乎意料,无痕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没有。”
沉默半晌,无痕忽然转身,抬头,看着那一方深不见底的幽潭,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字:“好。”
“现在就走,了缘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至于影,还是你自己去说。”
“不说了。”无痕忽然笑笑:“走吧。”
“喵呜……”黑豆轻哼一声,抬爪勾住了无痕衣角。“乖,我没法带着你……留在这……”自己尚且旦夕不保,如何能够带着黑豆……
晨光熹微,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山谷,苍茫天地间,他们的身影靠的那样近……
那样的距离让匆匆跑过来的叶疏影刹那间凉透身心,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在蓝天白云下的那一次相拥给了他这么久以来的错觉。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即便再紧的相拥,两颗心之间也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