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风和无痕将丹增送到萨迦寺的时候,寺里已经来了不少香客,他们将他放在隐秘处,而后混在香客中离开了。
行了半日,来到澜沧江边,江风带了些许寒意,这西北高寒之地不比江南的诗情画意,即便是月色朦胧的夜里也没有些月迷津渡的浪漫。江边有几个撑着羊皮筏子的壮汉,皮肤黝黑,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色泽,壮硕的肌肉涌动着饱满的力量,见此情景,无痕不禁想起了江南水乡划着小船的采莲女,清秀温婉,伶俐可人。无痕笑笑,自嘲道:这是怎么了,似乎越来越怀念家乡的一切,都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漂泊久了的人,即便那个所谓的家乡再也没有一个称得上亲人的人,也还是在最柔软的心底蠢蠢欲动——难道,这真是大限之期快要到了吗?
瞎想什么呢?无痕摇摇头,抬眼一看,颜若风已经雇好了一艘羊皮筏子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挥手招呼她上筏子。“这里比较偏僻,水流湍急狭窄,大船过不来,我们只能先乘筏子到两百多里外的下游,顺水而下,很快的。”颜若风扶住无痕,解释道。无痕点点头,寻了个干燥地儿坐下了。
“我说二位啊,你们莫不是有什么急事?”那汉子熟练地撑起船篙,憨厚地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哦,我们是有点事。”颜若风随口应了一声。“听说最近下游险滩特别多,好多大船都是在那里吃了亏,不是翻船就是搁浅,两位要是急着办事,最好还是选择陆路,水路着实不好走啊!”
“哦,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会注意的。”无痕
抱拳谢过,那汉子头也没抬,继续说道:“要说这澜沧江上啊,再没什么比我们这羊皮筏子更快了,别看它小,可在水里啊,它比鱼儿还灵活呢!”那汉子显然看出他们来自外地,不由地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己的羊皮筏子,无痕微微一笑,无心听他的羊皮筏子制作流程,只盯着飞旋的水涡发怔。
“所以说啊,我只要有筏子,我就是这江水的主人,在江里,我是想干嘛就干嘛,我想就是这皇帝也不一定比我活得开心吧?”那汉子爽朗一笑,随后扯开嗓子吼了一曲江上常见的一曲山歌:
哎——嗨——
筏子向前快如飞哎
划船的人我心似蜜哎
澜沧江是我家哎
家里天下随我走哎
水深鱼肥五谷美哎
林深鸟叫白云飞哎
天高水长任逍遥哎
给个皇帝也不当哎
哎——
汉子的声音粗犷豪迈,像极了这里高远辽阔的蓝天,透着股子野劲儿,无痕不由会心一笑,活得如此自在,怕是真的给个皇帝老子也不当吧!
两岸风景不断变换,筏子飞一般径直而下,转眼水面渐宽,水流也缓了许多,在一个由几块粗陋的巨石砌成的码头上,汉子将筏子靠了岸,憨厚一笑道:“好了,就到这里了,从这里过去便有条官道,沿途也有卖马的,都是良驹,要是执意坐船呢,从这里往前走,不到一里地有个码头,那里有不少大船。”
“谢谢了。”颜若风付过钱,抱拳道,那汉子依旧是憨直一笑,转身将筏子撑到江心,粗犷的歌声如江水般泼辣辣涤荡胸怀……
“我们走水路还是走陆路?”不知什么时候,无痕居然开始习惯征求颜若风的意见,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这样的相信这个人。“丹增那边很难说,毕竟睡蛊的效用很难有确切的时间,我们自然是越快越好。”颜若风锁眉道。“那就乘船吧!”无痕笑笑,从这里到湘西境内,乘船不过一日时间,蛊教位于湘西密林之中,鲜有人迹,即便找到也至少要三天左右。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次日黄昏时分到达了湘西境内,先在一家小客店中休息了一宿,次日买了一匹当地骡子,山里道路崎岖,这里气候湿润多雨,道路经常泥泞不堪,进山的话,骡子远比马匹实用。
“你有办法找到南羽前辈吗?”颜若风一边看着从山民手中买来的大致地形图,一边问道。无痕一声不吭地走着,不时注意着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里有很多足迹,还很新鲜,应该还是经常有人来的,何况,这座山在当地被称作神山,你觉得会是蛊教所在吗?”半晌,无痕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道。“没错,但翻过这座山,你看——”颜若风递过那张羊皮地图,指着一处道:“这座山表面看平平无奇,但是听那个山民说从来没有人敢接近,问为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说邪门,你说会不会在那儿?”
“有可能,但不是绝对,按照师父的说法,蛊教已经衰落很多年了,你觉得他们还会大张旗鼓地把那座山变成没人敢靠近的禁地吗?”无痕看着密密匝匝的林木道。颜若风合上地图,心想也是,一时也没了注意。
“对了,你那只睡蛊能不能认主?”“哎,”无痕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个?真是的。”自怀中掏出紫金瓶,轻轻将那枚金色的小虫子倒了出来,轻轻道:“小家伙,帮我找师父,乖。”那金色小虫吱吱叫了一声,振翅划出一道金线飞了出去。“其实这睡蛊攻击力不大,所以,还被用蛊之人用来做另一项工作,送信,也就是俗称的信蛊,它的认主能力很强,只要是相处过的人,它都能记住味道,不管过多久,它都能记得,所以,师父只要在这片山中,它就一定能找到。”无痕收起紫金瓶,笑笑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南羽师父不在呢?”颜若风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无痕摇摇头,道:“不可能,师父留下书信说随银炼护法回来了结一些旧事,应该在这里。”话虽这么说,但无痕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谁知道她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师父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几年前曾经有一次南羽离开澹台家出去寻找几味药材,结果过了一年才回来,最过分的是,她居然把药材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问她去做什么了,她说在姑苏遇到一个修习辟谷之术的老道士,就跟着人家去饮山泉,食野果去了,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逃回应天。
“还是尽力找到蛊教的总坛吧!虽说圣女和两位最高护法数年前就已经离开,但作为湘西的大教派,少不得还是有些底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坛中一定能够找到我们要的答案。”无痕双手一摊,方才的肯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只要解决了丹增和凡玛的事,我就能找到救你的办法。”颜若风忽然喃喃自语道。无痕一愣,虽然这些天来颜若风总是照顾着她,但从来没有主动说起过治伤的事。“生死有命,我也有种感觉,我死不了,”无痕冲着颜若风一笑,贝齿晶莹如玉,“我是说一年之后。”
“……
前生梦悱恻缠mian
今世情空灵如烟
落花泪水滴心间
瞬间约定难永远
都道是誓言永不变
呀!
谁还知来世容颜
……”
远远地传来笙歌,不同于吴侬软语的轻柔婉转,倒有些山间空灵的气息,歌声细若游丝,那感觉仿佛是个嬉笑山间的野丫头唱着不合年纪的歌在你耳边绕来绕去。
“这歌声好生奇怪。”无痕皱皱眉,自语道。“确实。”颜若风也点点头,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那股邪异的感觉就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两人循着歌声一路前进,绕过一大丛灌木,惊起数只漆黑如墨的乌鸦,然后再乌鸦沙哑的鸣叫声中,无痕看见了一副梦幻般的景象:一个少女坐在数丈高的枝丫上,身着粉红色绣花短袄,足蹬一双浅碧色绣花鞋,头发编成许多小辫,垂在肩上,分明是个小姑娘的打扮。她就那样坐在树枝上,双腿晃荡着,林中的雾气遮掩了她的小脸,依稀只能看见粉色的樱唇一张一合,旁若无人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洒下来,在女孩的身上照出一枚枚明亮的光斑,于是她整个人便似散发出奇异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目光。奇怪的是,这山里明明到处都是泥泞,那姑娘绣花鞋上却是一点污渍也没有,而且,她声音尖细,唱着那支本该有些沉重的曲子,有着说不出的感觉——总归是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