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汩汩而流的鲜血，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得老大，半晌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无痕抽出长剑，直至此时，她才觉得全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干一般，当啷一声，长剑落在地上，她竟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了。稍稍调息，无痕蹒跚着走向不省人事的颜若风。她哪里知道，由于凡玛的三魂被封印多年，早已虚弱不堪，没有获得力量的支持，他已无法主导这具躯体的意识，方才是精疲力尽才失去意识的。
无痕倚着颜若风，大口喘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使出那路悲歌八式的，内力流失一空，几乎已到了散功的边缘。丹增失血过多，神智已经不清，但是他犹自对着无痕怒目而视，铜铃般的双目深陷在眼窝里，说不出的可怖。
但无痕没有心思去注意他，她此刻心乱如麻，凡玛，卓雅，颜若风，她自己，如此错综复杂匪夷所思的前世今生！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现实却挑战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百年前，凡玛肉身化作石像，为了不让力量流入丹增手中，卓雅动用了密宗的法术，强制将凡玛的三魂封印在石匣中，那么雪山部落的人一定与卓雅有着某种关系，或者说，就是卓雅的后代。不对，无痕自语道，兰儿和阿芷都是金色头发，蓝色眼眸，不可能是卓雅的后代，那么，石匣为什么落入他们手中并且被供奉在祭台上呢？
还有，丹增当初所说的“淬石蛊”即便是在南羽的医书中也没有出现过，丹增不过是个藏传佛教的僧人，如何能够得到这等诡异阴邪之物？他离开凡玛的那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凡玛死后，他如何在萨迦派中当上无上的大乘法王？当年为丹增所暗算过的丹阳又在哪里？他还活着吗？红教如何愿意平息战争？
无痕十指深深地插进发中，把脸埋在双膝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太多的疑惑和担忧困扰着她，而她身边，却只有——
等你醒来，你是颜若风还是凡玛？
胸口一阵刺痛传来，无痕微微皱眉——伤势又加重了一分，檀中穴气海中早已空空如也，她还能熬到几时？
颜若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不错，是颜若风，凡玛的灵魂似乎静静地沉睡着。无痕正在拨弄着一堆柴枝，有微弱的火苗不时窜上来，映衬的无痕得脸颊愈加消瘦。
半晌，“他没伤着你吧？”颜若风幽幽开口。“……”无痕好半天都没回答，颜若风抬头一看，无痕抱着膝盖竟然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露出婴儿一般的娇憨，颜若风哑然失笑，心里却又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心痛——这个女孩啊！
他脱下外衣披在无痕肩上，无痕轻轻动了一下，没有醒。由于身体状况的急剧恶化，她的反应力已经远远不如以前，她很少睡着，尽管很多时候都很累，不是睡不着，而是她担心自己睡着了就不会再醒来。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多看看这个世界，哪怕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也好。
“不要。”无痕呢喃一声，肩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颜若风一惊，才发现她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不要走。”无痕声音轻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好，我不走。”颜若风轻声应道。像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无痕偏过头，微微弯起了嘴角，一脸的恬静安然。
“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想我了，我去陪你们……”无痕的声音带了哭腔，像是委屈的孩子。“可是，我还不能去……对不起……不能去……还有事……不能……”无痕的声音低了下去，眼角有晶亮的泪珠，颜若风心里一阵绞痛，这还是那个冷静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的澹台无痕吗？眼前分明还是个会害怕，会委屈，会哭的小女孩……
可她总是承担了太多。这么久以来，燕王夺位，金德康叛变，阿芷复仇……哪件事是她澹台无痕惹下的，她哪件事不得扛着！她不是神，她不过还是个弱女子，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么多，这不公平！
想着，颜若风不自觉地抚上她日渐苍白消瘦的脸颊，只觉入手嶙峋，若非是她细腻的肌肤，还真让人以为是垂暮老人的脸颊。
“恩，”无痕轻哼一声，悠悠醒转，看见颜若风，扯出一抹笑容：“我居然睡着了，真是的。”说着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神晶亮如星辰。
“真是的，”颜若风讪讪放下手，暗道：“你可不可以别装得这么坚强。”嘴上却说：“没事，他伤不了我们。”“我帮他把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死不了，不过，我让小眠咬了他一口。”无痕掏出装有睡蛊的紫金瓶晃了晃，看了丹增一眼，轻描淡写道。
“我们天明就走，至于他，我们把他送到萨迦寺门外就是。”顿了顿，无痕补充道：“他还不能死，我总感觉，有很多事还是得需要他才能解开。”
“我知道，”颜若风点点头，道：“其实，凡玛出现时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还拥有了他的记忆，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记忆有些残缺不全，但也足够了，不过，他的过去，你似乎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无痕皱眉道：“每一次石匣打开时，我都能从石匣中看到一些过去发生的事，就好像是——是在空中俯视的感觉，或者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走过了很多年，看见了那些事。”
“也许——我在想，说不定真像凡玛所说，你真的是卓雅的转世。”颜若风一手托腮，若有所思。无痕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去哪儿？”天际微微有些发白，颜若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这里应该离湘西境内不远了吧？”无痕一手轻轻敲击眉心，想驱开未消的睡意。“湘西？你想去蛊教？”“嗯，师父应该和银炼护法回来了，有些事，还是需要她才能解决的，比如说——淬石蛊。”“你是说，丹增很可能与蛊教有联系？”“是。”无痕斩钉截铁，眼里闪现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走吧。”无痕将剩余的火星搅了搅，泼上点水，道。“等等。”“怎么了？”无痕回头正对上颜若风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是淡金色，更不是紫红色，还好。无痕舒了口气：“有事？”“你不是吞了凡玛的那枚舍利吗？有什么异常没有？”
无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说那个啊，除了让那把剑认可了我，其它，还真没什么反应。”“那就好。”颜若风放下心，俯身背起丹增，估摸着大致的方向向前走。
“你说，凡玛的灵魂召唤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颜若风一边费力地拨开丛生的红棘草，一边说道。无痕突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你，”无痕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你醒来之后似乎话变得特别多？”问完觉得又有些唐突，不由得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哦，哈哈——”颜若风忽然爽朗地笑了一声：“如果让你经历一回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用你的嘴巴来说话，你却一句话也说不上，你就知道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话是多么难得了。”无痕嗤笑一声，忽然正色道：“你真的变了很多。”“这次醒来？”“不，从你离开燕王。”
“你知道啊？”颜若风半开玩笑道，转身继续跟眼前大从的红棘草战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他还是放不下仇恨吧！”无痕望着手中被她当成拄杖来使的斩血剑，盯着那个小孔发愣。“也许吧，不过，他到让我知道一件事，”颜若风勾起一抹笑容，道：“即便是神，也有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过错。”
“哦？”无痕偏过头笑道：“这不像是颜若风会说的话。”“以前的我当然不会说，我不过当我自己是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这么真切的活着——即使是随时面临真正的下地狱——剑借我用下。”颜若风拿过剑一阵劈砍，面前一大丛张牙舞爪的红棘草簌簌碎裂在地。无痕呆呆地看着颜若风做着这一切，忽然就觉得叶疏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们，应该骨子里是相似的吧！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不是影。”颜若风递过斩血，笑笑道：“不远了，出了这片河谷，沿着官道再走个把时辰，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