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无痕低哼一声,吃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头痛欲裂,胸口憋闷得慌。咳嗽几声,咳出不少呛在肺管中的水,这才稍稍舒适一些。无痕甩甩头,头发湿漉漉的,抬目四顾,发现身边是一汪蓝的好似翡翠的湖。
“咳咳——你醒了。”淡淡的问候声,温和,湿润,带着黄昏暖阳的气息。无痕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趴在颜若风身上,一低头便对上颜若风淡金色的眼睛。无痕条件反射般的躲开一步,握紧右手——佛骨舍利还在她的掌心。
“卓雅,”“我不是。”无痕后退一步,目光一闪,异样的情绪蠢蠢欲动。“百年,容貌会变,身份会变,但你的灵魂不会变,你还是我的卓雅。”
这不是颜若风,这是凡玛,安静,强势,如同天神般不容侵犯。无痕几乎将手中舍利攥成粉末,蓦地胸中气血翻涌,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颜若风抢身上前扶住她。无痕狠狠挣开双臂,她决不能让颜若风靠近她,那枚舍利,说什么也不能给他!
“卓雅,卓雅,对不起。”凡玛双臂铁箍一般将无痕紧紧抱住,无痕徒劳地挣扎着,忽然喃喃道:“对不起有什么用,百年前你让我等待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你却要我面对为你移魂转魄……”话一出口,无痕就愣住了,一时分不清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说。
颜若风身子一僵,猛的松开手,平静如湖的眼里第一次显现出讶异的神色:“卓雅,你,你真的想起来了。”无痕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心潮起伏,刚才的那句话,她真的不知道是前世的卓雅所说,还是她潜意识里已经把卓雅当成了自己。她目睹了凡玛卓雅相识相恋相思的种种,每一次看到卓雅的身影,她总会不自觉的涌起悲伤,那悲伤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浓郁的化不开,放佛沉淀了千年万年……
“我说了我不是。”无痕一咬牙,注视着凡玛的眼神从期待变成落寞,冷然道。“你骗我,刚才的话,明明只有卓雅才会说出来!”凡玛双目似有火烧,即便面对丹增,也不曾见他有如此表情。无痕一步步后退,再一次触到冰冷的湖水,不由浑身一震,此时冷风吹过,无痕浑身衣衫尽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橘红的光芒映照得碧水蓝天一片酡红,颜若风双目迷离,痴痴凝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女子,一如百年前自战火中救出她时一样,不同的是,曾经的卓雅即便拥有着苯教最为高深的法术,也依然只是个柔弱不谙世事的女子,而面前的女子,却有着不顾一切的倔强,她的眼里,没有凡玛。掌心的疤痕不再,难道曾经的一切也都不在了吗?他似乎忘记了,这已经是百年之后,再不是那个任他纵横驰骋的年代。他的世界,他的传奇,他的坚持,早就埋葬在了百年前!
百年前,百年前他拥有绝对的力量!既然爱人不再,那么,就让他了结曾经的仇人!封印百年,他的归来难道不是为了那份铭心刻骨的仇恨?力量!他需要力量!凡玛心绪变得杂乱无章,只觉得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对于力量歇斯底里的zhan有欲!
而他所需要力量,正握在无痕的掌心!
“给我。”他眼中烈火燃烧着,声音却如从万年冰窟之中传出。无痕一声不吭,眼看着凡玛一步步逼近,一咬牙,抬手将那枚紫黑色的舍利吞入腹中!
“你!”凡玛眼中的淡金色光芒越来越浓,最后竟然化作诡异的紫红色。“怎么会?是邪之力量觉醒吗?不可能,没有邪之舍利,他的力量就没有引导,不可能的。”无痕踉跄着向着另一边退去,心中丝毫不敢放松。
铮然一声轻响,无痕转身一看,一柄长剑深深地插在岩石之中,龙纹的紫金剑柄,剑身由玄铁锻造而成,入手冰凉刺骨,剑锋上度有缅钢,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锋利无比。无痕奋力拔起长剑,剑身上赫然有一个细如蚊蚋的小孔,无痕猛然想起,这正是百年前凡玛坠下悬崖的那把剑!
“怎么,你也尝到没有力量的苦头了?”一声朗笑,丹增居然足踏清风,自山腰飘然落下。凡玛眼神一变,无痕心中也是一惊。
“你们果然都没死,我早该想到,当年你就是从这里跳下的,又怎么会死呢?”丹增手执佛珠,却是一脸势在必得的自信。长袖飘飘,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得不说,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怪物演技较之百年前进步了许多。
“如今你没有任何力量,与寻常人无异,我只要炼化你的三魂七魄,便能够获得你的力量。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这不怪我,让你有力量却使不出来的,可不是我,而是你旁边的那一位——”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你贪婪的本性还是这么丝毫不知道掩饰。”无痕心道,却暗中握紧了长剑,她不能让颜若风落在丹增手中——即便现在他是凡玛!她不能让他得到邪恶主导的力量,但她同样不能让他因此受到迫害。
凡玛如暴怒的猎鹰一般紧盯着无痕,但无痕却只是一脸戒备地看着丹增,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凡玛与丹增之间,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这个女子,真的是卓雅的转世吗?那样柔弱温顺的女子,真的会这般不顾一切?凡玛心中不断扣问,最终认命般地垂下眼眸,长叹一口气,竟然直直倒下。
丹增如同见到猎物的苍狼,双目血红,纵身扑了过去。“铮——”长剑龙吟,认可了新主人,化作一片炫目的剑芒便冲了过去。丹增眼中只有倒下的颜若风,哪还顾得上其他,而且他自信无痕早已气虚血弱,不可能成为他的障碍。他长袖一拂便欲扫开剑芒,谁料那剑芒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加上长剑本就是削铁如泥的绝世奇兵,一时间布屑纷飞,丹增的长袖被绞得千疮百孔。
丹增大怒,这才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身量单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但就是这样一个虚弱的女子,居然发出了方才那样的雷霆一击!
“这——这是凡玛的斩血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丹增狐疑道。斩血剑剑如其名,极其嗜血,乃是凡玛后期几乎为心魔所控之时所用之剑。传说这把剑来自阿鼻地狱,在百万生灵之血中诞生,拥有着无尽的杀戮之力。但长剑认主,不会轻易为人所控制。
“你——居然能够控制它?”丹增喃喃自语,一脸的难以置信,猛然他想到,这长剑与其说是认主倒不如说是认力量,唯有拥有邪恶之力的人才能够操纵它,而就在方才,无痕吞下了邪之舍利。
“就算是这样,黄口小儿,你也休想斗得过我!”丹增怒斥一声,一个腾跃欺近无痕身前。
无痕凝神屏息,手中长剑如虹,记忆中的悲歌八式行云流水一般使将开来……
莽原千里现苍茫,飞星传恨征四方。众生皆苦慈悲意,何来杯酒话凄凉!远山落雪佳人殇,望断天涯欲断肠。鸿雁不知君去处,红尘一别两茫茫!
悲歌八式,虽只有八式却隐藏了千万种变化,无痕只不过在恍惚中见到凡玛使过一次,此时使将出来,威力自然是不如当年的凡玛,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丹增气急败坏的。
“见鬼!你怎么会使他这套剑法?”丹增大怒,单凭无痕他自然不惧,但凡玛这套剑法着实诡异,攻守兼备,却又相辅相成,剑势如滔滔大江连绵不绝,时而化攻为守,时而化守为攻,剑芒丝丝入扣,完美无瑕。丹增神力异常,内功更是深厚无比,面对这样的剑法,却有着无从下手之感,一时显得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而无痕恍若未闻,全身心地沉醉在这绝美凄凉的剑法之中。朵朵剑花转瞬即逝,似青春少年的如火热情,剑意悲凉如水,穿过久远的时空,无尽的悲伤盈满了心中……无痕眼中闪烁着泪光,长虹出海,长剑剑芒吞吐几有一尺……
红尘一别两茫茫……
无痕轻叱一声,长剑破开丹增的护体真气,有血肉与金属摩擦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