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瞥到打开的石匣,那里,雾气散尽,只余一颗佛骨舍利,奇怪的是,这一颗,却透发着紫黑的光芒,如一只妖异的眼睛,冷冷的逼视着她。无痕浑身一颤,不自觉的打个寒颤。
“你——你到底是谁?”丹增忽然恐惧地望着颜若风,颤声道。无痕一愣,看着颜若风,忽然觉得陌生无比……淡金色的眼睛冷漠疏离,没有一丝温度,像极了——那个人——
不对,不对,较之那个人,他还缺少一些东西……
无痕心念电转,丹增在一边却忍不住瑟瑟发抖。颜若风眼里似乎根本没有两人,径直伸出手——“不要!”无痕惊呼一声,抢在他之前将那枚紫黑色的舍利攥入手中,满脸恐惧地望着颜若风。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枚舍利定然是不祥之物,她不能给颜若风!
“啊?你你——你竟然——竟然将灵魂中的善与恶分离了?”丹增喃喃,满脸骇然之色。颜若风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焦距的双目冷冷盯着无痕,机械地伸出手:“给我。”
“不能给他!”丹增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欲抢。无痕侧身躲过丹增,双眼却没有离开颜若风。
“呯!”的一声,颜若风长袖一拂,霸烈的气流将丹增卷开数丈,而近在咫尺的无痕却没有觉察到丝毫的异样。“给我。”颜若风重新伸出手,面无表情道,同时上前一步,顿时,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向着无痕岿压而来,无痕心神俱震,缓缓后退,手中舍利却攥得更紧,几乎揉进掌心血肉之中……
“给我。”颜若风第三次开口,“不——”无痕尖叫一声,后退一大步。“哗啦——”无痕竟已站到了悬崖边,足下土石簌簌下落,回头一看,下方云雾缭绕,也不知有多高。
颜若风不再向前,只是静静地望着无痕,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眉头深皱,似在思考着什么。
“卓雅。”颜若风忽然喃喃道,看向无痕的目光陡然变得柔和。似闪电划过夜幕,无痕顿时石化,卓雅,卓雅,这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名字啊!那么,颜若风他,他竟然是,竟然是——
但无痕没有时间来考虑猜测的真实性,因为一股大力自胁下传来,她如一片枯叶一般倒飞出去,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丹增放肆的狞笑,和颜若风深重的绝望之色……
颜若风眼中精芒一闪,冷冷扫向丹增,忽然开口:“是你。”语气淡然,竟然没有丝毫的愤怒。
“哈哈——是我!”丹增忽然大笑:“凡玛,没想到吧,当初你愚蠢的决定让你今日有力量也无法使出,哈哈,老天有眼,到头来,我还是赢家!”丹增状若疯狂,蓦然止住笑声,冷喝道:“如今,你还有力量反抗我的意志吗?放弃灵魂,乖乖的做你的活佛,让你的力量为我所用——”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颜若风张开双臂,如断翅的大蝶飘落下悬崖……
丹增跪在悬崖边,双目赤红,他处心积虑多年的心血眼看着化为乌有,他怎么甘心!
百年前,他叛出萨迦派,蓄意挑起宁玛派萨迦派之间的斗争,他本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他没有想到凡玛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力量,捍卫萨迦一派。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那个神经神一样慈悲的人,赫然一步步变成了魔。他销声匿迹十年,但十年后,却忽然有了一个天赐的良机摆在面前——凡玛居然答应与丹阳决战。丹阳嗜武成痴,却偏执激烈,了无心机。他先伺机潜入红教用秘法是他昏睡七天七夜,再在约定的时间赶到赴约的地点,在盛怒之际,他用秘法使他浑身血肉石化,他本想借此获得凡玛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变故陡生,凡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并在石碑上刻下誓言:愿吾死而魂不灭,永留红尘,度我世人,赎……魂魄分离,气魄转入轮回,携带着他被封印的力量转入轮回,而三魂则带着他一世的爱与恨,邪恶与善良进入那方石匣之中……
百年后,七魄转世,颜若风不可避免地来到宿命之地,丹增多次试图唤醒他体内的力量,但颜若风心志坚忍,每每能在关键时刻觉醒,抵制住体内的异动,这让他分外恼火。石匣的打开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凡玛三魂归位,但善与恶却各自炼化成舍利,脱离了灵魂,得到三魂的颜若风,记起了曾经的一切,但,没有善与恶的主导,他根本无法使用自身力量。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我等了一百年啊!凡玛!凡玛!”丹增声嘶力竭,眼中透发出恶毒的光芒,似恨不得将凡玛生吞活剥。
“卓雅……”颜若风,不,是凡玛,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向着深渊疾速坠落,她是他前世的卓雅,是他今世的无痕,无论生死,他都要追随而去……
透心彻骨的凉意袭来,朦胧的意识中,无痕似乎觉得自己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飘飘忽忽,眼前忽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五彩缤纷,炫目华美,飞舞着,闪烁着,如繁星,如流云……无痕微笑着,这么美的接引使者吗?死亡原来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光点聚散无常,烟花一般在漆黑的背景下绽放出短暂瑰丽的一生。烟花,呵——无痕轻叹,上一次的烟花是什么看到的?好多年了吧,那个时候,她还是一袭白衫,拉着叶疏影大街小巷到处闯祸的大小姐……
眼前越来越亮,似有熊熊烈火燃烧,橘红的火焰跳跃着,舞蹈着,像是残忍的精灵,毁灭一切……那是上一次皇宫中的大火吗?建文帝在烈火中留下了自己作为帝王的尊严,而朱棣则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天下……只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僵硬的手足碰到一丝温暖,似有白雾开始弥漫,眼前瑰丽的光芒逐渐消失殆尽,她又坠入了那片久远的时空……
“是你,你居然还活着?”凡玛白衣飘摇,杀机陡现。“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眼前的来人面孔上罩着一层白雾,声音苍老,透着股猖狂。这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无痕心中涌起阵阵疑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那层薄如蝉翼的白雾。
“丹阳呢?”凡玛握紧剑柄,克制着心中的杀念——最近几年,他越来越难以克制心中的杀念了,只要长剑在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与他作对的人的鲜血。“那个莽夫,他来不了了。”来人冷笑道:“什么普度众生,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追求自己力量的极致,都是为了自己!”
凡玛手微微颤抖,竟握不稳长剑。“怎么,被我说中了,受不了了吗?”来人哈哈一笑,无痕猛然一惊,丹增!是丹增!天,这是百年前的事,那丹增他怎么居然能够活到现在?
凡玛一手握紧佛珠,沁凉的感觉渗入肌肤深处,稍稍缓解心头的烦躁,冷冷的望着丹增:“那你呢?十年前你想要得到的是地位,十年后你想要得到的是我的力量,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丹增怪笑一声:“不错,但我是真小人,而你们,不过是更加龌龊的伪君子!”话音未落,一道银线闪过,长剑轻吟一声,剑芒将那银线化作数截。
丹增面不改色,凡玛却陡然止住剑势——玄铁剑身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孔,紧接着肩头一痛,似有什么进入了体内。
“怎么样?这淬石蛊的味道怎么样?”丹增狞笑着,抱臂立于一旁。他知道,凡玛的血肉正在一点一点地僵化……
“我会拥有你所有的力量,做你想做,却没敢做的事……”
“你不会得逞的。”一只双翅展开足有一丈长的萨朗鹰自谷底盘旋而上,鹰背上一团火焰在风中猎猎飞舞。
“卓雅……”凡玛长剑脱手,伴随着碎岩落下深谷。梦,一般,一别二十年,红衣如火,女子眉目依旧……
女子眼中凄凉如水,只一眼,便消散了二十年等待的寂寞、怨恨、惆怅……女子拭一把泪,冷然道:“你别忘了,萨迦派密宗源于苯教,其中最高一层移魂转魄,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女子声音如冰泉流水,丹增心头的欲火被刹那浇息。
“帮我。”凡玛浅握女子双手,眼里有着解脱的光彩。“当然。”卓雅合上双目,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泛着点点光芒,轻声呢喃,古怪的音节有着奇异的力量,凡玛浅笑着,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
三魂封印,七魄转生!女子轻叱,凡玛微笑着双手合十,心中一片空灵,没有了魔之伟力,没有爱,没有恨,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站立在绝巅之上的少年,纯白的衣衫猎猎飞舞……
时间停驻在这一刻,淬石蛊已经将凡玛的血肉彻底石化,这一刻的姿态成为了永恒……
“再见……”女子收起石匣,目送着凡玛的七魄在看不见的虚空之中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