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辜鸿铭一面应接不暇的回答着俄国皇储铺天盖地接连不断花样翻新的提问,一面不时小心翻译给微笑倾听轻松插话的皇帝听。
“今天很高兴结识俄罗斯贵宾,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劼刚,以帝国外务部的名义在醇亲王府招待亚历山德罗维奇亲王殿下与曼德海姆阁下。禀报皇帝陛下,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躲请些记者,多预备些礼物送给沙皇及亲王。这件事就劳你费心了。”说着一个眼神,曾纪泽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中法大战之际,俄国皇储出现在盛况空前的庆典酒宴上,对法国人是个多大的打击!
一旁曼德海姆男爵仿佛听出些什么,委婉言道:多承殿下美意,然而皇储殿下只是以私人身份造访贵国,如此大张旗鼓的欢迎宴会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看改日……”
“改日?卡尔,你怕什么?不就是法国佬嘛!父皇都说法国人看起来色厉内荏,东方美景真令人陶醉!我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回圣彼得堡吃冷风,既然俊秀的中国殿下盛情邀请,我当然愿意,呃,最好等到5月份再回俄国去。让法国佬见鬼去吧,干杯,殿下!您得准备些漂亮的美人儿哦。”
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有些醺醺然的皇储拉住中国皇帝的手轻轻抚摸道:尊贵的殿下,希望我们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您知道做一个皇储遇到那些麻烦事和数不清学业!老天!我那些可恶的表兄弟只会说我是个顽劣少年,您知道俄国皇室与英国、丹麦、德国的生活都不同,他们竟然还嘲笑我!看到您温馨的目光我顿时觉得您就是我的知己!请接收我的礼物和祝福!”说完湿漉漉的大嘴又一次恶心的吻了皇帝白嫩的手背,把众人看的胆战心惊。
掏摸了半天,呆滞的皇储傻了眼——跟中国皇帝一样,俄国皇储也没带钱的习惯,穿了便装又没佩戴珠玉宝石,亚历山德罗维奇殿下实在不甘心一生气从脖子上拽下一根带坠子的黄金链虔诚的递给皇帝。接过手,皇帝发觉是枚硕大镶钻石的白金十字架。
“这是我教父送的,按说绝不能离身。上回在伦敦被我该死的表哥弗雷德里克(以后的乔治五世国王)看上了愿意拿一处威尔士的庄园交换,呸!假仁假义的英国佬,我就是不给他!今天我代表我自己送给您,我的朋友,请您收下!以见证我们的友情。”
哭笑不得皇帝接过来带不是不带也不是揣进了口袋,目光却不停打量曼德海姆男爵,记忆中飞速飘过一幕幕历史可一时之间再想不出,掏出随身的赤金嵌东珠怀表转头对皇储笑道:您的盛情我本人收下,这件小玩意是我随身常带之物,请殿下莫嫌轻薄笑纳,我们中国人有句话,礼轻情意重!祝愿贵我两国友谊长存,想我们一样。”意味深长的语气说的曼德海姆一怔,却见皇储又要熊抱,被一边实在看不下去的荣浩礼貌而果断的挡住了。
皇帝爽朗的笑笑拍拍皇储肩膀道:您这位侍从武官看起来十分精明敏捷,看起来对我国的情况也熟知不少,我想请他做咱们俩人的联络官,您看呢?”
“哦?!我的朋友,太棒了!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卡尔,瞧瞧你多惹人爱!连中国亲王殿下都对你青睐有加,嘿说实话,殿下,他可是受天佑俄罗斯帝国统治的芬兰大公国翘楚人才呢,尼古拉骑兵军校响当当的第一,马术十分了得,总参谋部早就看中的人,不是我向父皇要,那帮老爷们早把他弄到军队里当连长去了!卡尔,还不多谢殿下!”
听辜鸿铭翻译了,皇帝对曼纳海姆点头温和道:十分人才自然不能没有名号。我今天赐予你,卡尔古斯塔夫、曼纳海姆阁下中华帝国男爵爵位并世代承袭!当然我会上奏敝国陛下批准。”
曼纳海姆悚然一惊,见正座上身穿中学生制服的少年已是轻移玉步从一旁侍从那里取出一柄镶金嵌玉的短剑,笑吟吟如天人般稳固的双手持剑站了起来!
这……这是欧洲君主册封贵族的典仪,这样小的少年怎么懂这些个?疑惑不已的曼纳海姆见皇储殿下乐得有牙没眼,周围的中国人一脸肃然,他实在想问可不敢出声,大步走到皇帝面前直愣愣半跪了双手接剑:外臣恭谢大皇帝陛下皇恩!
这句结结巴巴的汉语吓得众人一激灵,少年皇帝一脸温馨却不置可否的伸手搀扶,半醉的俄国皇储摸着唇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像一位真正的帝王那样严肃:卡尔,我希望你今后要向尊敬我那样尊敬这位殿下!效忠一世矢志不渝!呃……殿下,我实在不该问,您叫什么?”
这一问倒把大家全逗乐了,皇帝忍着笑示意曾纪泽翻译永湉这两个字的俄语意思:“永远幸运。”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皇储殿下喃喃自语道。
满桌宾主尽欢,只是暂时无忧无虑的俄国皇储亚历山德罗维奇和看出些许端倪的曼纳海姆主仆人等包括曾纪泽、辜鸿铭谁也不会料到,西元1885年还略带寒冷的初春季节的这次聚会,将会改变19世纪末以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近、现代最为重要的历史进程,就连末代沙皇的生死荣辱和全家悲惨命运也在这一刻被扭曲改变而载入史册……
整个小型交友宴会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罢,没喝多少酒的皇帝让曾纪泽亲自送骄奢不驯欣喜异常酒醉熏熏的俄国皇储大少爷殿下与随后赶来侍候的俄国驻华大使柯西林男爵回了使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临走时曼纳海姆“两栖”男爵对自己反常的恭敬敬畏及他那精光四射的眼神疑虑,皇帝陡然变了脸吩咐瑞恩:立刻传旨痛斥阿克图!把驻圣彼得堡锦衣卫人员全部连降一级!
辜鸿铭心中一动,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知道是为了情报部门连沙皇皇储莅临京师都不晓得的失误怪罪,张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荣浩见状小声劝道:陛下,该回去了。
皇帝突然诡秘一笑:你去传宋庆、董福祥即刻在养心殿觐见,咱们该出发了。
说完大步流星往外就走,剩下呆滞的众人一脸惶然不明所以,段祺瑞被今天的奇遇搅得脑仁疼,跟着皇帝吃了一顿大餐的他喃喃自语:出发?!上哪儿……
外间的抗议声、喧嚣声在北京夜晚又一次被推向高潮。
帝国海军的大胜从大本营和各地军事系统的相关通告源源不断输入越南前线,镇南大将军左宗棠和一众将军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跟法国远征军司令部很是相似,左宗棠作为提领17万大军总督四省军务兵马的专擅大将毕竟是盛年已过年已60的统兵大帅,确实没怎么跟洋毛子交过手,对于近代战争的一知半解和偶尔错误也被其跋扈性格带来的自以为是扩大,连军事顾问瓦德西少将也是一筹莫展,因而前线陆军战事颇不顺利,中法两军的陆军主力摆在西到宣光,东至河内的长达几百公里绵长战线上进行着反复争夺和抵抗,开战以来近4个月,法军发动几十次大规模突击进攻被击退,阵地倒是稳稳当当掌握在中国军队手里,可同样令人头疼的是如何打开新局面成了东线司令部最为紧要的军机——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跟法国佬拼消耗不是?虽然镇南关和凉山大本营里从各省各地运来的粮饷物资医药堆积如山,法国人被阴雨天气搞得七荤八素夜不能眠效率大降,然而法兰西近代化陆军实力在19世纪末的世界上不算首席也算前三位,指挥战役战术很是精通的法国陆军将领虽然不能攻破中国人的防线,但中国军队也绝没有占了半点而便宜,焦灼的防御战如何改成有利的军事打击让整个前敌司令部陷入困境和思索。
大本营传来的命令倒是不急反而让众将稳扎稳打,步步为赢,自称当世诸葛亮的左大人什么时候是个稳重性子?明摆着李鸿章等人一手筹建的帝国海军为其挣了多大光彩面子,领兵近40年的自己却一直窝在凉山司令部成天被一群带出来多少年的熟悉面孔围着讨主意,这他娘算什么回事!
倒不是他老人家心胸狭小,人家彭玉麟、李少荃在大本营策应全局,曾国荃的镇海、刘铭传的台海都是小地方,在他眼里,只有自己提领的10几万大军一举摧毁法军的地面主力部队才能算得上是“大捷”,尤其是帝国复兴时期,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胜利必将是载入史册的,平长毛、剿捻军在这场胜利面前什么都不是!
胜利,只有胜利才能配得上左大帅当今诸葛这个响亮名号和少年天子对其重如山岳的期许。
不能责怪左宗棠的急迫,近代国内战争早已形成的战争思维定势绝不可能几天之内改变,战场经验是一回事而作战指导思想和战役理论修养又是一回事。有些颓然的左宗棠确实不能一鼓作气把属下上百名将领很短时间之内教育成合格的近代军人——虽然他能把孙子兵法背的滚瓜乱熟。
这不仅仅是军事更是一个国家体制思想问题。
“大帅!咱们已经陈兵十几万,一个电报出去令岑毓英的西线部队和咱们东线的主力部队全线出动合围法军不就得了,费那个心思成天防御个鬼!”
凉山大营,正值盛夏雨季,连绵不绝的细雨总是湿乎乎令人厌烦,众位新旧将领们不厌其烦的听岑春煊讲述各地兵力和法军详细军情,杨岳斌实在忍不住看眼前毛还没长全的岑春煊瞎白活,一拍桌子满脸不服气吼道。
“狗屁!咱们这么长的战线如何出击,从哪里突破?合围?请问杨司令,西线军团是防御性兵团,中间隔着奠边府、河江省几百里崎岖山路,你让岑司令怎么出军合围?走哪条路?军械物资怎么办?通讯联络呢?中间遇敌如何处理?咱们可不能拿兵士们的性命当儿戏!”
张树声话音未落,吕本元抗声喊道:谁当儿戏?!军中无戏言!杨司令说的我看有理!法国佬怕他个鸟,冯老军门不是照样打的他们满脸开花?!张司令,海军洋务扬威把远东舰队打得溃不成军,法国红河三角洲水系内河舰队岌岌可危,敌军军心大乱不趁现在干掉他们,等待何时?咱们陆军不能让海军盖过去不是!大帅,您就发令出击吧,兄弟们天天黏在大营里都扯出蛋来了!”
其余众将包括冯子材、刘永福在内皆沉默不语,国内这群老牌子骄兵悍将可是曾、左、李等人数十年“教育”出来镇守一方的大将,等闲人根本不给面子,可惜除了上阵冲杀,他们确实不晓得世界大势。
“把你们的臭嘴都给老夫夹住!!这是军事会议!”整座上稳如泰山的左宗棠断喝一声,众人瞧了瞧纷纷住嘴不敢再言。
“都是跟几位老帅经过战阵刀头舔血过来的,哪儿那么些废话!仗打的不好老夫第一个军前自裁!还轮的上你们这些傻小子瞎嚷嚷,嚷嚷着法国人就败了?!一群混球!”花白胡须颤巍巍抖了抖,左宗棠竭力按捺心中怒火。
“云阶,你接着说。”
都晓得是天子宠臣的岑春煊毫不在意兵大爷们的无礼,满不在乎笑笑:诸位将军,我是后生晚辈,不过圣上令我总参军务,所以请诸位前辈见谅!我以为,现今之计法军陆战部队严防死守跟我军焦灼互相攻防,我们讨不到便宜,应该即刻改变作战想法,我们虽然军备齐全,然而对手除少量越南伪军外,都是些精锐正规野战部队,实力尚在美、英陆军之上!
上次冯老将军与黑旗军并肩作战大败法军时圣命早有训示:避敌主力锋芒,调动敌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马玉昆思索着道:“你这话说得奇怪,三年前那是我军兵力未集,敌军也是不满3万,此时双方几十万大军陈兵几百里,怎么个避敌主力?再说了,前年按圣上旨意咱们好容易修筑了绵延稳固的防线,刘永福司令驻扎的宣光省固若金汤,你的意思咱们都不要了?”
左宗棠右侧的冯子材捋捋胡须沉着的点点头看看刘永福,此刻的刘永福参加了多次军事会议,这才晓得在座的众人都是些什么人,小皇帝怎么非得让左宗棠这位军中大佬亲自坐镇。
岑春煊稳重接话:马师长说得在理!防御是一定的,而且我军想要取胜必须先期防御!诸位,我们面对的不是真腊、琉球、越南的军队,而是法兰西一流的陆军作战部队!他们从军官到士兵对战争的熟悉程度和训练、指挥远远超出帝国陆军,这是任何人不能忽视的事实。所以圣上高屋建瓴的指挥很是深远,如果没有开战后近半年的顽强防御战,恐怕敌军现在已经在广西龙州过夏了。我说的绝不是危言耸听,据可靠情报,驻越法军现已伤亡近6700余人,法属印度支那总督府被迫从河内迁徙至顺化,这就是明证,赵烈文先生也早言道:迟滞敌军进攻速度后致使敌人疲敝,我军才有可能进行反击,尤其是对于法军这种一流野战部队。我们应该从更广阔的视野去看待今后发生的战役,比如,在我军坚固的防御发生预期作用后如何反击,合围敌人是正确的,但我军从未进行过如此规模的作战,当年冯老将军、刘司令官亲自督战,法军还是从多路撤退就是明证,万一合围不成,通讯不便,就会出现打虎不成的情况。中堂大人,您说呢?”
目光幽幽的左宗棠内心一颤,在座那些老将不屑、愤恨的目光他都不在乎,急问:如你说的,我大军该怎样调动?
“为调动敌军主力部队,造成我军优势,只有2个字。”
刘永福也不明所以问道:哪两个字?
“撤军!”
“撤军?!”
“对!”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岑春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