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马山、扣当山、巴外山在地图上是个近乎于等边三角形的环形山地牢牢控制着通向凉山的各条道路，损兵折将遭受巨大损失的法军前锋部队正像一把铁钳子偰入凉山大营左右两翼一点点，而断壁残垣的凉山大营也被损失惨重的中国军队放弃，岑春煊经过层层布防，誓死遵守不入镇南关的誓言，把凉山大营后撤10里，安放在扣马山下的松溪小镇上。
前方不断的炮火炸裂让他终于领教了法国野战部队的战斗力，整整2周，除了前期阻击时少许伤亡，各省警备军竟然损失了近3万人！加上奉升阿5000兵马几乎全部溃散覆没！一向作战英勇的生苗军伤亡6000多人，偷袭那晚自相残杀的2000多人。加起来竟然有近5万大军惨烈的倒在这块不大的区域。
老天！忍不住一阵剧烈头疼传遍全身，他连死的心都有了！虽然西线兵团业已按照原计划运动到宣光省、太原省北部，居高临下，但自己这东线调动敌军主力部队本以为很是顺利却打成了一锅浆糊粥！怎么向皇帝和国家交代？！
想想如今还在后怕的岑春煊此刻还不寒而栗：那晚自己差点全军覆灭！闹得大败之际幸亏刘永福不顾疲劳艰险与纳尔苏、马玉昆等诸将率大军奔袭，威慑孤拔法军中军，以强大火力压制住逃散士兵们，此刻镇南关内外差不多已经陷于敌手了。
而同时显露出的事实却是看似强大的帝国陆军与早在路易十四之时就是公认的欧洲最强大的陆军，凭借如此资本，即便是在法国大革命以遭受严重破坏之军队面对整个欧洲的反法同盟，法兰西军队亦能毫无惧色的‘一挑多’并能连连取胜！即使败也败得轰轰烈烈——除了那次对抗德意志更为强悍的陆军部队之外，新兴帝国的军事实力狂热的民族沙文主义和举国言战却必须要有相当的实力后盾—的大环境下，效率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
武器装备换了，训练设施甚至情报都在那位至尊皇帝的预想之中，可惜短短5年的时间和精力确实不能让整个国家当时便跟得上一个发展了上百年的欧洲强国的速度，“多快好省”这个名词实在不适合庞大而积贫积弱的中华帝国。虽然他刚刚开始从沉睡中醒来。
拖着沉重的身子，岑春煊想到了西线兵团的恩福、恩寿几个小兄弟和誓死保卫自己的阮宇，不知道镇南关里的野战医院的美国佬是否能救他一命。
夜色沉沉，昏暗的星光透过浓重的雾气迷蒙的眨眼眺望着大地上的硝烟战火。因左宗棠有命召开军事会议，岑春煊换了套新装，带了几个作战参谋和卫兵在扣马山下接了冯子材一同入关。
闷闷不乐的岑春煊一脸沮丧，倒把冯子材将军看笑了，慈爱的打趣道：参谋长，你耷拉个脸做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当年和你父亲剿匪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才有了今日的西南局势！”
“老将军快别说了，我这个参谋长算是当到头了！损失了这么些人，怎么向圣上和大帅交代？！就是父亲那里……”
“呵呵呵，说句不中听的话，云阶，在我眼中你还是个娃娃嘛。初生的牛犊子不怕虎，年轻人有这股子勇气就很不错！你父亲那里有我！再说刘永福也仗义的很，左大帅总不能不分青工皂白阵前先斩大将不是？瞧！那不是他接咱们来了！”
正说着，黑黝黝高耸入云的镇南关外飞来几匹快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为救援凉山大营光荣负伤一向温厚敦实的纳尔苏郡王与一身精悍的刘永福联袂跳下马，平静的走过来。
岑春煊见状赶忙跳下马迎住俩人，双臂展开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臂却激动的一个字说不出，觉得满腔热血直往上涌。冯子材缓步过来轻轻拍了拍这位少年英雄还显稚嫩的肩膀，岑春煊长叹一声已经泪光晶莹：不是刘兄和郡王殿下、几位老前辈，我、我……
老实朴拙的纳尔苏憨憨笑了安慰道：大帅没怪你呢！还不是奉升阿这个混蛋，走吧，大伙儿都在关内等候。
刘永福浓眉压的很低，也用力回握着岑春煊手臂，四人悄悄步行过了关隘。内外大营星星点点灯火及四周警备严密荷枪实弹的兵士们看起来精神头不错，暗暗放心的岑春煊松了口气：帝国军队总算没因为前方的战役溃散，要是跟小时候父亲讲述的镇压太平军时遇敌即溃、血流成河的场景，就是把自己砍一百次脑袋都够！
镇南关始建于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曾称鸡陵关、大南关和界首关。出广西凭祥30多里就是，踞大青山、金鸡山（古称锦鸡陵）隘口。与西北的平而关、水口关合称“南天三关”，
大明洪武元年(1368年)朝廷为巩固南疆，改建为两层门楼。后易名镇南关。又在金鸡山陡壁上修筑炮台数座俯控关口。关城附近山峦重叠，谷深林茂，地势险要，为中国通往越南的交通要口之一，古有“南疆要塞”之称，后至光绪年间革新国政，皇帝特谕又将早已破败的左弼山、金鸡山、凉山、扣马山、扣当山、巴外山、同登等处乘刘永福率军全力抵挡法军之际，调集十万工匠修筑了大批牢固的防御工事和明暗堡垒、阵地、坑道，整个中越边境北部形成了巨大严密的层层布防的作战体系，上百万银子的花费才能阻止了法军野战兵团第一时间进入帝国境内。
关内的城镇并不宏大，基本上等于帝国一个中等县城的规模，因作战任务，所有民众早已撤离至内地安置，整个镇南关内外几乎就是座巨型兵营，一座座整齐划一的军事机构毫不逊色于法军、英军的近代化作战体系，美国援助的野战医院也设在镇子东面的祠堂里。城内到处都是简易的木栅栏和沙袋工事和密密麻麻的铁丝网——这是皇帝特命内务部预备改装的，各类机枪、大炮、步枪在威武兵士手中泛着乌兰色压抑的光，只有毛瑟步枪上并不长的刺刀和警卫兵背后的大砍刀泛着蓝莹莹铮亮的色彩，有些令人胆寒。
一切都很安静。
其实岑春煊的参谋部就设在中军大营侧面，连同锦衣卫情报室和密电室挤在一排闽南风格的青砖小院里，本想去里面瞧瞧，可通过五道警戒线后，他才发觉参谋部外如临大敌般加了双岗，忙碌的军官们都行色匆匆连头都不抬，川流不息奔向大营，眼神一错，瞥见副参谋长多隆阿和情报厅长阿兰太肃然在门口庄重的向他举手敬礼，满眼全是关怀神情却碍着人多不能言语，感动至深的岑春煊眼睛一热，回礼毕，却装着迷眼用手狠狠揉了揉，大步走进中军大营。
面积阔达五六亩的中军两丈高的旗杆上挂了两面大旗，一面宝蓝镶金边儿的中间有个斗大的左字，另一面更为华丽壮美飞金彩绣两条虬龙张牙舞爪飞舞云端的便是陆军军旗了。
很是奇怪，大营中空旷的场子里跪了一大溜蓬头垢面绑的粽子似的士兵低垂脑壳仿佛待宰的羊羔，足有几百人毫无声息，却不见一个侩子手，灯影闪烁的大帐里却是一片肃静的怕人。
一颗嗵嗵直跳的心脏顿时提在了嗓子眼。岑春煊在战场上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四人正趁侍从副官们掀开帐帘进去，里面怒气冲冲闪出一人，岑春煊只觉扑面一掌身子便飞了出去，跟随的冯子材、刘永福疾步上前拉住来人往里拖，满头金星乱绕的岑春煊被纳尔苏郡王扶起身捂着红肿的脸颊刚要开骂，等看清了才晓得面前敦实的中年汉子正是自己那位举人出身老爹——云贵总督、西线兵团司令官岑毓英！
“你个小王八蛋！满军帐就他妈显你能！你才带了几天兵就敢大言不惭在老帅们面前显摆？！我让你能！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一身戎装怒气冲天的岑毓英这些年有些见老，原本漆黑的两鬓花白的厉害，手提马鞭腰佩宝刀金刚一般怒目瞪着自己爱子，其实说起来岑毓英更多的是爱护和佩服，谁不晓得整个镇南大将军司令部里就属岑春煊官爵醒目，军机大臣兼御前侍卫加御前侍从武官还领着吏部侍郎，比老子的官位还高了不止一级。可帝国陆军大败明摆着儿子是主将，岑春煊又是镇南大将军参谋长，众位警备军、新军司令官这些老军头们早对皇帝重用20出头的岑春煊心存芥蒂，不敢明着说而已，可当老爹的从没名没姓的小伍长干起来的，这份心思能不玲珑剔透。所以尽自马鞭子狠命的抽了几下，却实实在在是打给大帐里的老将军看。
岑春煊皱眉喘着粗气眼含热泪明显不服气的回瞪恼怒父亲，冯子材、刘永福劝了半天，等这幕“辕门教子”的活剧演了几分钟，大帐里传出苍老劲道的声响：颜卿（岑毓英字）！算了吧，你再打就是打老夫的脸！快扶着云阶进来议事！”
里头彪悍悍走出吊着右臂的潘鼎新一把夺过岑毓英鞭子扔了，大喊：颜卿，你这是闹什么？！前线也不是少将军一个人的责任？都是奉升阿这个狗贼！我看少将军打得就不错了。别忘了他还兼着御前的差事，打坏了他万岁跟你要人！云阶，快进来吧！”几人连哄带劝终于把疯了般的岑毓英拉进大帐，气呼呼的云贵总督请冯子材坐了上首，余怒未息道：众位！我不是故意在诸位面前不给他面子，小儿的面子算什么？陛下给了他天大的恩典，我这个当爹的就担心帝国日后再出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小子坏了大局！没用的奴才站在一旁！不准落座！”
这话一出口，对岑春煊气势汹汹准备万炮齐发大加鞭笞的众位老将顿时像吃了苍蝇屎，大都哑口无言再不好说什么。只左宗棠听了不像话皱皱眉道：颜卿大谬！这是军营他该当什么军法自由老夫执掌，云阶，过来坐这儿！”
满肚子委屈的岑春煊不敢看众人形形色色眼神，捡了左宗棠身边椅子总算坐了。余光发觉半个多月不见，赫赫威名的左大帅苍老的不像样子，一向自豪的花白胡须全白了，脸色幽黯，还竭力压抑着情绪安慰自己，忍不住泪水溢出趁人不注意赶忙擦了。
左宗棠少有温存的看了看岑春煊又望望众人：你们呐！哎！平日早让尔等勤加训练、多学习军事免得学到用时方恨少！可看看各省警备军的情形，惨不忍睹！！”众人都小学生似的低头含羞正襟危坐着不敢言声。
“要是武器装备、后勤供应这些细微之处不敌法国毛子也就罢了，可瞧瞧你们手里的武器？哪一项不如法军？！吃喝日用哪一项如此充足过？！陛下连西南各省进上的贡品全部赏赐各军所用。可咱们给皇上就这么一番烂摊子？！云阶，你代我拟一份谢罪奏本即刻密电大本营！此次首要责任在老夫，该领什么罪自有圣上发落！只是你们这群大大小小的老军头们都打起精神来！有老夫和李中堂的面子你们还好过些，等过些年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他娘死球了，看你们在陛下面前怎么混！”又是亲切又是气恼中带了恨铁不成钢的一顿臭骂把满座将军闹得脸红耳赤，岑春煊心中雪亮：左大帅这番谆谆教导也是佛心一片了，谁不晓得在座的众人都是跟李鸿章、左宗棠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舔血活下来的百战精英，眼眶子里除了几位元勋和圣旨，其他都是狗屁！连皇帝也总算以勤王威势铁血手段与湘淮军元老的威名才压服了众人，真按军纪处罚起来，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就得掉脑袋——包括自己！
这个糊涂帐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都杀了，战役怎么进行？！众将军正满心激动感佩的想对往日统帅说几句提气的话，左宗棠脸色一沉：不过有些人的过错能饶，有些人就不可！奉升阿跑了，全军溃散！看看他带的这些兵！吞烟炮的、跑肚拉稀的，烂泥糊不上墙的！被法国人撵的漫山遍野兔子似的一溃千里冲乱我军，这些人不能饶！明天就在辕门外正法！以后再有遇敌溃败者，我谁的面子也不给，全部斩首不留！你们记清楚了没？！”
“末将等遵命！”
总算长出口气的将军们放了心，看来老上司还是顾忌着往日情面，打仗这回事归根结底还是小兵们遭殃，可怜几百军兵又得……
“云阶，你说说下一步的计划吧。”仿佛不厌其烦的左宗棠倚在银鼠皮交椅上闭目养神，他不是不想处死几个顶不住的将军，可帝国陆军就这些带兵的，军校的那些小年轻儿确实顶不住，想想这些小兔崽子竟有可杀之罪却为大局不能下的去手！真真气恼不已的是革新这些年除了几位将军外，警备军将军们还是这样耽误守旧，其中利弊又夹着新军与警备军种种矛盾龌龊交织，连自己这个统帅四省的专擅大将军有时候也不得不委曲从事，可见革新之必要了。
要是李少荃或彭雪琴在此，是否还有更好的注意呢？有些左右为难的左宗棠断然坐正了立即否定自己怪异想法——连自己当今诸葛亮都难以解决好的事，想必他们也得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了。
岑春煊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不敢与父亲对视，只拣着要害道：虽然我军伤亡过大，不过情报显示，法军野战部队也损失了2万多人，我以为不能单单以伤亡数量来衡量战役成败！毕竟敌军被我军调动离开了阵地，这是一；二，我军武器并无大的损失，后勤装备等多亏唐景崧、徐延旭二位大人先行抢运入关，三，最重要的乃是我军西线兵团已经从奠边府等地全线运动至宣光省预定地点，敌军锋芒尽失！按冯老将军与刘永福将军的合议及参谋部计划，我军掌握的新军、警备军和新军后备军尚有12万余，主力兵团未受任何打击，只要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按照原来作战计划进行合围决战！只是士气……有些受了打击。此处我想问题不大。三天之内我想我军可以转入进攻，毕竟法军在凉山及扣马山、巴外山等处已经迟延不下。”
说完低头坐了，其余将领都看着桌上硕大的战略形势图摆弄兵力配属，有的轻轻点头，有的疑惑着与同僚窃窃私语，岑毓英越发对儿子不满——怎么一个字领罪的话头也没有？以后还要不要在军中混了？！
“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什么假以时日又是什么合围决战？按军纪你现在是待罪之身！还敢在这里喋喋不休谈什么军事？混账东西还不滚出去！不是看众位将军的面子，我先把你这个纸上谈兵的小畜生宰了以谢大军！！”左宗棠看方才刚安定下来的云贵总督岑毓英又摆起了老爹的架子不禁皱眉大为不满，岑春煊吓得大气不敢出委屈的眼泪汪汪可大庭广众之下又畏惧严父不敢反驳。
正没开交处，忽听帐外传来一声铿锵错落的纶音：“谁纸上谈兵？岑毓英，你纸糊的驴头好大的面子！谁给你的权力敢杀军机大臣、御前侍从武官啦？！！”
左宗棠众人尚自惊疑不定，谁这么大胆子敢偷听中军的军事会议，岑春煊毕竟年轻，凝神细听之下不仅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的颤抖着起身噗通直愣愣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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