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过了困头，大帐里错金香炉里冉冉而起的安息香并没有让皇帝入睡，左宗棠一方面不放心十几万大军的调动布防措施，一面也顾忌着皇帝身体康复、安全事宜，便让出了中军大帐搬到侧近帐篷里夜以继日带领一众将军们处理纷繁复杂的军务，岑春煊派多隆阿去了帮忙，自己与阿兰太、恩福、恩寿与瑞恩、董福祥、辜鸿铭等人则留在中军“照顾”圣上，董福祥在帐外探头探脑的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同样禁卫森严的营帐一个忙的热火朝天，一个却寂静如常，宽大的床榻上，荣浩、王商一头一尾盘膝而坐，不敢丝毫放松打量着目光炯炯望帐篷顶一言不发好像思虑很深半合着眼皮的皇帝发怔，辜鸿铭一面批阅着大本营密电发来的军国政务奏折一面与岑春煊商量着军务，恩福、恩寿从战场上下来却大大咧咧与董福祥小声开着玩笑，一点儿不觉大战前紧张。
咣……咣……自鸣钟脆生生打了两下，荣浩小声问：爷，午夜了，吃了药赶紧睡会儿吧，再熬夜万一熬坏了，臣等可吃罪不起呢。
皇帝仿佛半梦半醒着没听见，荣浩以为他在“万寿节”亲自下旨处死了几十名军官心里不畅劝解：您还在想奉升阿他们还是军务？臣看也就罢了，那个王八羔子要是臣在阵前先宰了他！不必放在心上的。
眼皮略颤颤，皇帝伸手指指杯子，王商赶忙递过来喂了两口，这才捏着茶杯说：他们不配。朕走了困，说说话还好些，你今天又救了朕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吧？
荣浩讪讪笑着，细长眉梢异常清晰生动：爷说哪里话？臣还不是该当的？说着给坐起身的皇帝批了外衣，窗外氤氲湿气层层叠叠淡然跃起。不知名的野花些许香气传入大帐，皇帝点点头无言打量着岑春煊和辜鸿铭笔走龙蛇。
见皇帝睡不着，年轻人自然乐得跟少年天子多聊会，岑春煊把大堆密奏推给辜鸿铭，虽然这些难不倒他，不会作为阵前领兵的军机大臣，他实在不想让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内政外交乱了心性，便细细问了皇帝饮食起居说着闲话。皇帝渐渐回过精神，辜鸿铭一边书写一边请示：户部又发来1万斤木叶草、水薄荷、败毒散、创伤膏金疮药等应急药，还有淮北水灾朝廷发出去的救济粮已经到了灾区，臣看药物足足够用，西线兵团那里再给些预备着也就差不多。这份是李中堂签发的袁世凯返回朝鲜后丁宝桢考察的密奏。
皇帝示意荣浩接了看了几眼，淡淡说：写上知道了，嗣后严格要求也就罢了。告诉李中堂，这些小事他裁夺着办就是，做什么都发到军前来？还有那份奏请暂停今年秋闱大典待明年再办的。写上准奏，着户部、内务部给每位来京学子100元银币的花销银子，务必照顾好。
辜鸿铭下笔写完吹吹，笑道：虽说李中堂精力都在大本营，军机处那一揽子还是少不了他呢。俄国皇太子已经从新疆回国，沿途锦衣卫一直跟着倒没出什么大事，还有两封密奏是真腊、南掌上贡皇上万寿节贡品的金叶表文，已经抵到理藩院了，只是奇怪的很。您看这封，早就绝了贡的暹罗也大宗预备了贡品却投递给了外务部，曾纪泽大人请示，这是从未有的情况，收不收贡品如何回复来使不太好办呢。
岑春煊一面听一面佩服辜鸿铭严谨风趣并存，一大堆拉拉杂杂的政务说的妙趣横生丝毫不令人厌烦。
皇帝眉棱骨一挑：暹罗？朕记得咸丰初年暹罗就不再朝贺了。递过来朕瞧瞧。云阶，琢磨琢磨里面的蹊跷。
这明显是皇帝问政的口气，岑春煊答应一声沉思不语，恩福端过几盘切好的水果陪笑道：万岁，暹罗国还不是惧怕天朝帝国威势，担心下一步帝国对其用兵才急忙上赶着巴结您。收下来就是嘛。
“就是！臣带兵听一些越南当地土人说，暹罗近些年在英法夹缝中生存的不易，不过，他们那个国王倒有些本领，可臣听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里面大有玄机吧？”恩寿擦擦脸上汗水张罗着侍从们端来几盆凉水，掺了薄荷油赶蚊子。
辜鸿铭笑道：原本臣也是这个想头，但细看越发不是，陛下，您瞧真腊、南掌的贡品再对比暹罗国的就一目了然，暹罗下了大本钱，臣粗粗估摸着单子上的礼物最少也得20万两呢！
“20万？！娘的，臣记得暹罗是个遍地和尚的穷国，从哪儿弄来这么些银子？”董福祥撒着驱蚊水忍不住大嗓门喊道，却一个不小心撒了自己身上，引得众人一片欢笑。
“董大叔，仔细着，你那张大爪子打老虎都够了，哪儿能干得了这些。赶明儿把孤拔的胡子揪下来给万岁点烟得了！”
辜鸿铭笑着举灯侍立皇帝身边，展开密奏，小皇帝看时，只见南掌奏表上写的明白：
碧玉寿星一尊（三尺高）、象牙文殊菩萨像一尊（二尺六分高）、赤金嵌五色宝石酒爵一对（重120两）、五彩布500匹、江绸500匹、大红绸500匹、白虎皮2张、虎皮10张、珊瑚朝珠1串、碧玉如意1对、珊瑚如意1对、细葛布1000匹、火琦布600匹、大珍珠200颗、水晶山子1座、翠玉带头10个、蟒皮30张、金荆露酒100瓮、蜂蜜100瓮、黄米5000斤、原枝大象牙10对（长三尺）、沉香、降香各30两。
“真腊送的东西跟南掌差不多，只没有虎皮、珍珠、绸缎，多了几尊珊瑚树和珍珠，还有不少象牙。言辞也恭顺的很，不过您再看暹罗的。”辜鸿铭指着另一份上密密麻麻一大串，早已怀了戒心的皇帝陡然疑虑，只见国书上端正写着：暹罗国为中华帝国皇帝陛下圣寿恭进物品：
黄金1000两、赤金1000两、白银5000两、赤金罗汉像18尊（三尺高）、赤金三世佛3尊（三尺高）、白玉嵌宝石如意1对、翡翠寿佛一尊（二尺高）、金丝腰带1条、五色宝石盆景10盆、赤金碗盘一套（24件）、大珊瑚珠100串、大水晶镜10面、五色镶金琉璃灯20盏、赤金自鸣钟2尊、五色哆罗绒200匹、织金妆花缎200匹、羽缎200匹、玉色软缎100匹、文灿布100匹、冰片200斤、玛瑙花瓶1对、麝香100两、龙涎香50两、镀金银器500件、大红宝石10斤（原石）、天蓝宝石5斤（原石）、猫眼戒指1对、通天犀角10只、紫檀木100本（每本50根原木）、香檀木100本、楠木100本、香米1万斤、白米1万斤。
“岂止20万，朕看他们这份礼30万银子也办不下来。40多年没入贡，好大的手笔！”咬牙思索着，皇帝似笑非笑把奏本递给辜鸿铭：这是跟朕炫耀还是另有他图呢？
“所以臣奇怪，按乾隆年间定制，暹罗国每3年进贡一次，由礼部接待，理藩院照管内外蒙古，可按说真腊、南掌都晓得帝国改革，今后凡属藩属国进贡都归理藩院管理，暹罗却把国书递到外务部；可如果他们自立为王，妄图与帝国并驾齐驱，又送来如此重礼，其中有诈，不可不防呢。”
“当然有诈！”皇帝低转了头凝神细思一刻，冷笑道：投石问路，暹罗国有高人。算盘打得精明的很，你们想想，这么大一笔宝物，遇上颟顸无知之辈必然收下，其实这东西收不收都在他们算计之中。”
岑春煊心中一沉，已是听出皇帝弦外之音，脸上却故意一脸懵懂之相：臣想着其中有些蹊跷，您是说……”
“别装了云阶，还要朕一个字一个字给你解说吗？”皇帝诡秘的表情有些吓人：拉玛五世（就是朱拉隆功大帝）深怀异心，其人早有大志，在英法夹缝中左右逢源首鼠两端！借鉴西方国家经验，主导近代化改革运动，引进西方的行政、税收、教育和军事制度，又选送青年到西方留学，外交活动重心也倾向西方，锦衣卫曼谷分处送来的情报很详细，你们可以去看看，暹罗改革的规模丝毫不亚于帝国。但亚洲区域帝国为尊，百年前藩属地位名分早定，他这次忽然朝贡，绝不是给朕做什么生日。1是借此探查帝国实力，为今后独立收集情报，2是借此示好帝国，讨好朕。无论帝国与法国谁胜谁败，暹罗高枕无忧，3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不是瞎子聋子，这些年不晓得天朝外交体制？这份重礼若是外务部接了，朕敢说明年拉玛五世就敢宣布独立！接待平等国家才通过外务部嘛。如果咱们不接，人家也会宣布独立，谁让帝国不要呢？！英法甚至世界各国都会以为是帝国无情无义将藩属国置之门外不理会，主动放弃。所以朕说他们小算盘打得很精明！”
在场的近臣无不悚然，连董福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辜鸿铭思虑更深，不料大战在即天子驾临前敌竟会出了一件如此重大国务。想想李鸿章等人不在场，岑春煊虽是军机大臣可主要任务是打仗，就剩了自己一个军机处的人，心思算计着皇帝问话。
小皇帝舒适的倚在荣浩腿上的靠枕上意兴阑珊，瞟瞟众人思索道：别想了，汤生拟旨令理藩院热情招待，让奕劻收下全部贡品，行文详细告知暹罗使臣今后帝国体制章程，赏赐嘛”突然笑笑眼中换了绿幽幽寒光：照乾隆年间定制的赏赐单子给他们，然后令毓贤从内库拨30万白银、1500匹下等绸缎赐给拉玛五世！嗯，就这么办。”满意的抿抿嘴歪头瞧着一直傻愣愣发呆的荣浩。
“啊……啊？！”刚刚脑子有些清亮主意的岑春煊、辜鸿铭再想不出皇帝竟如此料理，刚要焕然大悟紧接着又坠入小皇帝万丈深邃的帝王心机，辜鸿铭提笔在手，给一旁岑春煊使眼色，岑春煊也一头雾水：陛下，拉玛五世既然送了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收下也就是了，咱们何苦再赔上这些银子。臣实在不明白。”
“把从伦敦买来的小说拿出来让汤生给大家读读，这可是最新的侦探小说，”皇帝看王商忙活着找东西，半座起身呵呵笑着：你读书还是不求甚解！天朝大国自有让小邦不测之威。前些天那些个兔崽子越南伪军有没有俘虏的？你去问问里头都是越南人？法国人在西线的兵团粮饷是怎么送上去的？孤拔怎么知道我军西线兵力比东线薄弱的多呢？！云阶，军机大臣又是侍从武官眼界一定要宽广，心思要清明，虑事周详，不能就事论事，再说他们装糊涂咱们也不能太明白，总之，不如此，朕怎么让阿兰太给孤拔预备的一份礼物送出去呢？！你还得多历练历练。”边说边看了谕旨，又盖了随身玉玺。
“再密电大本营：严令帝国海军行动计划不变，联合舰队全军出发！！”
“是！”
一场前所未有的军情调动和悬疑外交事件就此开始，别说旁人，甚至连聪颖过人的辜鸿铭和心机灵动的岑春煊都丝毫没有觉察皇帝对暹罗花了几十万白银的真正含义，不过正在听口译小说的皇帝和千里之外曼谷大王宫中急切等待北京消息的拉玛五世都清楚，两个亚洲崛起的国家第一次“碰撞”到底会产生何种未来，反正——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岑春煊可没工夫理会帝国官衔最大的“御用翻译”辜鸿铭声情并茂评书先生般悠闲的给皇帝读那个英国人叫什么柯南道尔写的《血字的研究》和半梦半醒的皇帝让外务部通知通知驻英公使“照顾”柯南道尔这个一名不文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洋人作家，见宋庆等人严密宿卫，悄悄出来立即命人带过几个越南伪军，还没严刑拷打，瘦弱的越南人哭爹喊娘的说出了令其大为震惊也是整个镇南大将军司令部谁都没在意的绝密军情——近五分之一的越南伪军都他娘是暹罗人假扮的！！
“该死的兔崽子！把他们拉下去全部活埋！今天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漆黑如墨的静夜里，远处星星点点不知是食肉动物犀利的眼神还是莫名诡异的鬼火在旷野中撒了花的舞动着无声的光影，一身冷汗的岑春煊看不清脸色，押解的校尉只能听见眼前这位青年将领愤怒而恶毒的命令，不寒而栗。
此时的岑春煊才彻底明白皇帝给他包括左宗棠留了天大的面子！惴惴不安中带着些许期待甚至恐惧——皇帝是不是半人半仙的怪物？！怎么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包括方才谆谆教导温语劝解的语言，让满脑子立功杀敌的岑春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把这些杂乱而永远不敢说出口的思绪排除大脑。深深吸了几口午夜凉爽气息，大步走向左宗棠灯火通明的指挥室。
话好说，事儿还得做，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和整个司令部全体参谋、侍从人员忙碌不堪的身影，弓上弦刀出鞘的十万帝国新军预备军团从沿中越边境的广西龙州、崇左、宁明以及南宁急速开赴镇南关大营的十几万后勤运输队伍秘密纵横几千里江山版图，终于在预定时间到达集结地，累的七死八活焦头烂额的左宗棠是个急性子，完全没有光绪皇帝那份恬淡平静的心绪和听小说的心情，亲自带岑春煊等侍从军官出城20里迎接风尘仆仆一路鞍马劳顿的曾九帅——曾国荃老将。遮天蔽日的队伍悄无声息却满目壮怀激烈踏入镇南关内外安顿。
执手相看的两位老将立马横刀，沧桑岁月丝毫未带走他们依然血洒疆场纵横驰骋的军人胸怀，眺望一眼不到尽头的精壮汉子和绵延数十里崭新的武器装备及信心十足不辞劳苦的各地运输民众工匠，更增添了几分激情力量，山一样高耸的民族在并不高耸的镇南关山峦间如此震撼，一场帝国近代史上足以载入第一章史册的大规模战役就此拉开序幕……
朋友们新年快乐！给大家拜个晚年咯！今天终于续上了前几章。丢失的章节大大正在赶呢，希望朋友们继续支持。后面的内容更加精彩！祝愿大家新的一年工作顺利、财源滚滚、天天快乐、健康幸福！别忘了大大的小说哦！只要支持大大您的生活会更加幸福、夫妻更加和睦、精力更加龙马、钞票更加厚重！多谢朋友们一直以来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