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蒙蒙亮,杨奕就怀揣着一串铜钱、手里攥着一个簪子离开了杨家屯。那串铜钱是柱子给进寺上香的香客引见了一个得道高僧讨来的赏钱,那个玉簪子则是奶奶三十多年前嫁到他们杨家时的陪嫁之物,多少年来一直压在箱子底的。
他们家现在已经快到揭不开锅的境地了。昨天夜里他和柱子齐心协力,终于说服了奶奶,那就是暂时地让他到城里找份活儿干,等过了年种上了地,家里有了余粮的时候他再回来接着读书。本来他是不放心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家里,可是柱子却给他当场拍了胸脯:奕哥你就放心的去吧,奶奶的身子骨本来就很结实,只要我在寺里有了空闲,马上回来看奶奶。
在别人的眼里,柱子是个说话办事很不着调的捣蛋鬼,可如今在杨奕的眼里,这才是同甘共苦、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临走的时候,柱子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他道:“到了城里别难为自己,能不能找到活干不要紧,饿了记得买几个烧饼吃,再找个小馆子喝碗热汤。”
奶奶则知道世道的艰难,也知道那城里的伙计更是难当。如今年关将近,北边的商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城里大部分的店铺有恐怕早就关门了,孙儿长这么大没出过几次门,现在两手空空的想要到城里找个营生,那谈何容易。
可是家里现在实在是养不起他们祖孙二人了,能借的街坊邻居都已经借遍了。今年秋天契丹狗的骑兵践踏了他们村的庄稼,大家都没有多少存粮,日子都不好过,这年关眼看着就到了,还能到谁家借粮食去?
老太太静静地听完了杨奕的打算,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法子,最后只能无奈的同意了。——再怎么说他们祖孙俩也不能在家里活活饿死啊!
家里惟一值钱的东西就剩下她出嫁时带来的那根玉簪子了,那可是她留下来准备救她孙子性命的东西,老太太琢磨着也能当上几两银子,如今到了这个当口,也只能拿出来了。
“要是到城里找不到活干,那就早点回来!”老太太眼里含着泪花将那根玉簪子递给了杨奕,“这个你带上,到城里找家当铺当了,回来的时候买点米,剩下的钱也够咱们花到明年的秋天了!”
杨奕回忆起奶奶的那番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攥着玉簪子的那支手似乎已经淌出了汗水,杨奕暗暗地发誓道:“奶奶,你就放心吧,这枚簪子会永远陪着你老人家的!”
定州和霸州、雄州、易州、镇州、辽州、沁州是大宋防御契丹和北汉的七大军事重镇,城墙高大坚固,军事设施齐备;每个州都驻有重兵把守,防御使也都是骁勇善战、勇冠三军的宿将。
赵匡胤对南方的用兵,可谓得心应手,妙作连篇,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但是对北方,特别是在对北汉的战争之中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之后,赵匡胤及时地对双方实力做了客观冷静的估计,从而调整了策略。按照原来的战略意图,北汉平定之后,大宋将要消灭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强大的割据政权契丹。但是自开宝元年和二年两次用兵北汉之后,赵匡胤感到,以赵宋王朝目前的实力,对付北汉还说得过去,可是要消灭强大的契丹就有些勉为其难了。因而在战略上,决定依然对北汉实行军事进攻,对契丹,则侧重经济上的收买和积极的备战,以待时机。
尽管如此,双方的边境冲突,时有发生。为了保证南方统一战争的顺利进行,赵匡胤在战略上采取了积极防御的战略方针。那就是在同契丹的斗争中,不卑不亢,不逞强不示弱,以“保境安民”为宗旨,“不欲生事”,即不主动挑起事端。但是对契丹的无端挑衅,则决不能听之任之,而是以牙还牙,给予坚决的反击;同时还做到了有理有节,不扩大事态,即“来则掩杀,去则勿追”,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契丹人,我们大宋不是那么好惹的。
契丹也深知赵匡胤的战略意图,所以到了“打谷草”的季节还是照来不误,无论成功与否,一旦军事行动结束,立即就偃旗息鼓。而对于互通有无的边境贸易,双方则配合的极为默契,那就是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买卖照做。因此一到春秋两季,来自各地的商贩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给这些充满肃杀之气的边陲重镇也带来了一些生机。虽然现在年关将近,可是仍有不少商贩绕过层层的盘查来往于边境沿线,租赁仓库,囤积货物,以待来年的商机。
杨奕在城市里混惯了,一进城门看了没几眼就确定了定州城里两条主要的商贸大街,一边转一边想:“自己在前世文理两科学得都是顶呱呱,从小吃过苦,受过罪,长大了当过官,享过福,在古代像自己这样的人,那就是个全才啊!
他在家里对柱子和奶奶说是要到城里去找个活儿干,可在心里他却不这么想。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打工有什么出息啊,他是要凭着自己在前世的那些商业头脑,找点适合自己的小生意做做,先让他那个家脱了贫,然后一步步的向小康冲刺。
可杨奕在定州城这两条主要的大街上转了几圈之后才发现,这古代和现代的商业规律完全是两码事。
在现代社会,腊月可是一年之中各行各业最为兴旺的季节。一进入冬季,各大商家都卯足了劲儿,想尽了招数,准备着在年关的市场中狠狠地大赚一笔。可是在古代根本就不是这样,杨奕发现这里仅仅有一些卖小吃的饭馆、当铺,还有几家做衣服的布料行还在营业,城里其他的大部分商铺都关了门。
宽阔笔直的大街上除了时而列队跑过一队队披挂整齐,挺枪持刀,杀气腾腾的边军之外,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外族人;除此之外就是官府安排的在大街上清扫积雪的城管人员和衙门里的小吏,其余的根本看不到多少人,这……这哪有一点儿大城市的样子嘛!
晃晃悠悠地一直转到了中午,杨奕也没有发现什么商机,不禁大失所望。这个时候肚子也来凑热闹,开始咕咕地叫着表示抗议了;可不,杨家屯距定州城足足有三十里路,他天刚蒙蒙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到现在都大半天了水米未进,看来得吃点东西了。
杨奕刚想找一家小吃摊随便买点什么糊弄一下肠胃,可是走了没多远,抬头一看就发现对面有一家十分气派的酒楼,规模和气势都颇为不凡。这家酒楼高两层,层层雕梁画栋,装修的都极为豪华。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可是门口依然车水马龙,不时的有吃饭的客人进进出出。
杨奕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禁摇头苦笑:“这样的高级酒店恐怕不是自己能吃得起的,这顿大餐就先记下乐,如今本公子还是找家地摊儿,买两张大饼喝一碗热汤算了!”
杨奕拿定了主意刚转过身,忽然就听到身旁有一个甜美悦耳的声音喊道:“杨公子,杨公子——”
“在这儿还有人认得我?”杨奕纳闷道,回头一看眼睛不由得一亮,原来喊他的正是昨天在开元寺遇到的那位少女惠如儿惠小姐。
惠如儿身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头戴一顶精致的狐皮小帽儿,粉嫩精致的小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那双闪着惊喜流波的眸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在惠如儿的身后还是昨天的那几辆驴车,车上拉的是一些蔬菜,都用干草盖着。
“惠小姐,你这是往城里送菜来了?”杨奕笑着走了过去。
“是啊,这些菜都是给这家‘四方斋’酒楼送的,他们可是我们的大主顾……”惠如儿说着用手一指杨奕刚才看到的那家酒楼,然后对那几个赶车的吩咐道:“乔师傅,你们先把车赶到酒楼后面去,招呼他们的伙计出来帮着你们卸车!”
杨奕“哦”了一声,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慧智说的那番话,看来所言不虚,这惠如儿他们家果然是将这种菜的买卖做大了,都开始往城里的酒楼里专供新鲜蔬菜了。
“杨公子,你来城里做什么?”惠如儿看着杨奕问道。
杨奕“哦”了一声,脸上有点发热,于是支吾道:“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转转……随便转转,你赶紧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摆脱了昨日尴尬的场面,今日一见,杨奕才发现这个惠如儿又有了另一番的韵味,冰雪映射的阳光衬着她白皙如玉的脸庞,闪映出美丽的红晕。那双妩媚动人的眸子里却增添了一股迷人的风情,尖尖的下巴儿,红润的嘴唇儿,如果再换上一身白衣,那简直就像只小狐狸。
惠如儿咯咯一笑,柔媚地道:“杨公子,昨日回到家我就将开元寺里的事告诉了叔叔,叔叔对杨公子甚为感激,说有朝一日定要当面致谢。没想到这么巧,今日咱们又在城里遇上了,还是你昨天那句话‘择日不如撞日’,想必杨公子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就去这‘四方斋’,杨公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酒钱饭钱,本姑娘我全包了!”
昨天那件事杨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去也就得了,没想到这个惠如儿对此却念念不忘,如今还要请他吃饭。杨奕虽说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可是要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请自己吃饭,心里还真是有点不自在,只好推辞道:“惠小姐客气了,我……我刚吃过,嗯,我再去那边看看!”说完就要抬腿走人。
惠如儿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杨奕几眼,忽然吃吃地笑道:“杨公子怎么这般扭捏,昨天的那股冲天豪气,恨不得拔刀见血的勇气都跑到哪儿去了?莫非……莫非本姑娘能吃了你不成!”
她笑得有几分狡黠,几分的张扬,好像已经窥破了杨奕的心理似的。
杨奕被她那双闪烁着万般风情的眸子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之极,又一想自己走了大半天,水米未进,恐怕“又饥又渴”四个大字早就写到了自己的那张脸上了,岂能骗过这个小狐狸,于是讪讪笑道:“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要记住——下不为例啊!”
惠如儿一看杨奕答应了,眸中不由得闪出了一抹喜悦和得意,咯咯一笑,将手一摆,笑道:“咱们这就去!”
“那我杨奕今天就吃一顿这所谓的软饭吧!”,于是跟着惠如儿进了“四方斋”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