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凉风习习，浅浅的桂花香气飘进了锦绣楼里。明涓脸枕在手臂上，歪着脑袋看向窗外，面上却略有愁色。
凤染走进来，脚步轻悄悄的，明涓只顾愣着发呆，竟然都没有发觉。
“想什么呢？”
明涓微微一惊，抬头看是凤染便幽幽叹了气，摇着头。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不是去前院里赏月吗，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明涓双手抱膝坐在窗下：“师姐，为什么人越长大，烦恼就越多呢？”
凤染看着她：“哟，玲珑有心事了！”
“以前的时候，我只想着怎样把戏练好，就算再苦再累我也觉得是开心的。如果能有机会回前院里，和景深还有岱青哥哥一块说说笑笑，就是更快乐的事了。可是，现在好像都变了。”
凤染的目光也望向窗外：“人长大了，想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所以心思就越来越复杂起来。你现在才多大啊，再等几年，才够你烦的。只瞧那景深和岱青公子，便知道你这丫头背的情债不少！对，还有今天那个苏溪公子。玲珑，你看来是命犯桃花啊！”
明涓不解地看着凤染：“什么意思，犯什么桃花？”
“现在跟你说你未必能懂得，过几年你自己就知道了。”凤染叹息似的说。
明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言语了。
凤染看她一眼，拍拍她的肩：“快别想了，越想越是乱呢。赶紧着歇下吧，明儿个又要开始排戏了。我听师傅说，商班主的意思，这部戏下个月就准备上了。”
明涓应了，送凤染出门去，心思一动，忽然问道：“师姐，你还想卢大哥吗？”
凤染想事没有料到明涓会得这样直接，神情有一丝慌乱，继而沉静下来有些凄凉神色：“有些东西你越想忘越是忘不了。”
明涓看着凤染纤细的背影进了屋，锦绣楼里黑漆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暖香掩盖了那一缕淡淡的桂花香气。
《锦屏深》这部戏总共排了四个来月，超出了商玉山的预计，到档期排好，戏台子准备妥当，已经是到了深秋时节。
明涓一早起来便看见锦绣楼外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一层白纱般将锦绣楼与外间隔离。楼前的樱花树叶子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看来尤为单薄。径旁两畔的花草也凋敝而去，枯黄颜色却是深秋的景致。
明涓的目光落在一旁桌上的戏服上，深翠缎子，缀着璎珞流苏，玉兰花重叠一般清丽婉约的纹饰。便是那日矮屋里，三姑娘密密缝就的那件。明涓拿起戏服在身上比划，婀娜地转了一圈，裙裾飞扬，神仙一般的清雅出尘。
凤染在门外看得笑出声：“傻丫头，晚上就要正经穿着上台了，现在还比划做啥？”
“我总觉得做梦一样，今晚就要正式上台了，心里竟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了。”明涓看着凤染，认真道。
凤染绕着她看一圈：“是啊，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怕不恨死你去！”
明涓一愣：“啊？”
凤染正经道：“你这样貌身段勾走了公子少爷的魂儿，那些小姐们还饶得了你！”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明涓一撇嘴：“师姐真是越来越坏了。”
凤染止住笑：“快下楼去，师傅还有话要吩咐你呢。”
明涓依言到了楼下花厅，云罗坐在塌椅上，身上裹着雪白的绒毛披肩，头上金步摇悠悠晃动，一双细眼看着明涓：“今儿就是正经上台的时候了，你准备得怎样？”
“排了这么久，应该是没问题的。”
云罗一笑：“我没问你戏准备得怎样，是问你！第一次上台总免不了紧张，一看台下黑压压的人便怯场了，嘴也不会张了，手也不会动了，步子也迈不开。那还唱什么戏？”
明涓抬头看着云罗：“师傅，我。。。。。。”
“紧张那是免不了的，我要让你放轻松些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第一次上台腿也打颤，牙齿老咬着舌头，脚底下步子乱七八糟。好在虽然小错不断，但大错倒还没有。总之是撑了过去。之后多上几场就熟悉了，自然而然也就不再紧张。你只用想着自己平日里是怎么练的，只要平时功夫用足了，便不会有大问题。”
明涓点头：“玲珑记下了。”
云罗继续道：“以往新人初次登台都会有老戏骨带着，可这次岱青公子也是新人，而且戏份特别重，他不是学戏的出身，或许比咱们还紧张些。前半场有我在应该不会出多大岔子。等到了后半场，他肯定已经适应些了，你得自己先稳住，把气提起来，千万别乱了阵脚。”
明涓仔细听着，云罗说的话都一一记下了。这边刚说完，商玉山便遣了人来叫她们过去。
前院里大伙儿都忙着收拾这收拾那，商玉山忙得脚不沾地，看见云罗和明涓出来迎上前来：“刚才账房来说，锦屏深的戏票一出去就卖空了，连着后面好几场的都没有剩下。今儿我们早些过去，你们换上戏服再走一遍台。玲珑和岱青都是新人，先熟悉熟悉，免得到时候慌乱。”
云罗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岱青公子怎么没见？”
“哦，他马上就出来，我们一会就过去。”商玉山看着后面的明涓：“玲珑，放轻松啊，我是看好你的。”
明涓笑着点点头，并不言语。她左右看看，一回头见景深正在帮着抬箱子。自从那日中秋赏月过后，景深仿佛是跟她呕了气，看见她也不像以往那样热络了，一副爱理不爱的模样。开始的时候，明涓还想着主动跟他和好，后来见他不理睬，干脆也生了气。现在两人见了面互相也不打个招呼，竟比一般人还陌生些。
她正想着，景深直起身来刚好看见她，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景深没有上这部戏，也不知是他自己不愿意还是商班主最后没有同意。明涓想着当初景深嚷着要和她演一部戏的模样，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伤感，眼泪悄然浮上眼底。
“涓子？”
明涓抬头，接触到岱青温润而带着关切的目光，心里微微好受了些。
“怎么了？”岱青问着。
明涓摇头，抬起衣袖从眼底划过，拭去泪水：“没有，只是。。。。。。只是有些紧张。”
岱青微笑：“我们都一样呢，没事儿。照我们排好的演就行。”
明涓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景深抬着箱子放在车上，转身往里院走，岱青走过去拉住他：“今晚涓子第一次上台，你不看看去？”
景深瞅了一眼明涓：“我看有什么用，我又没有微苓子啊什么的稀奇玩意儿来讨好她，我去了不过惹人嫌。”
岱青皱眉：“怎么这样说，涓子何时在意你送她东西。”
景深一把甩开岱青的手：“那不是还有你吗？我去不去都一样。”
涓子看得生气，走上前来：“岱青哥哥，咱们不管他。就当没认识过他。”
景深一听，身子抖了抖，狠狠瞪了岱青一眼：“谁稀罕认识你们！”说着，几步便跑进了里院。
明涓眼底的泪又浮了上来，泪光盈盈。
“景深是这样的性子，咱们还不了解他吗？说不准待会儿他自己溜到戏园子去了，到时候咱们正好笑话他。”岱青笑着安慰明涓。
明涓知道岱青故意逗他开心，也不好绷着脸，便勉强笑了笑。
《锦屏深》是集秀班的大戏，院子里的人去了多数，凤染和杨柳也都跟着去了，整个集秀班只留下一两个人守院子。三姑娘早早候在门口，一见明涓跟在云罗后面出来，忙走上前去：“涓子。”
明涓一看见三姑娘，乳燕一般飞扑过去：“三姑姑，你跟我们一块过去吧。”
三姑娘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待会和后边的人一起。你们不是还去走一遍台吗？三姑姑去了碍事。”
“不会的，不会的。”
三姑娘抚着明涓的长发：“涓子听话，我待会就过去，准保看着你出场。”
明涓点点头，头还埋在三姑娘怀里，心思却在刚才景深跑走的那一抹身影上。说不清心里竟有种酸楚，惆怅不止。
“玲珑，上车了！”杨柳喊了一声，三姑娘忙推着明涓走：“赶紧着，涓子用心点啊。”
明涓别了三姑娘，随着车轱辘的声响渐渐远离了集秀班的院子。坐在一边的岱青轻轻拍了拍明涓肩膀，车窗外的风吹得寂寞，凉飕飕地刮进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