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戏园子里热闹非凡，明涓从戏台帘幕后偷偷往外看，整个戏园子坐得满满当当，黑压压一片人。
凤染也探出头来，笑着对明涓道：“我刚才去外面逛了一圈，大伙儿都议论着不知戏文状元演戏是什么模样，更加猜测云罗姑娘的徒弟是怎样的出色。就戏院门口你那副半遮半掩的画像，就迷住不少人呢。”
“是吗？这样我可更紧张了。若是演不好那不是还连累师傅和岱青哥哥吗？”明涓皱了皱眉。
“紧张什么，我看过你排戏，精彩着呢。”凤染笑着，拉过明涓，仔细的打量她。
明涓已换好了戏服，面上妆容一新。但见一张娟洁明艳的娇容，初放的莲花般清丽脱俗。一身翠绿缎子戏服，莹莹光晕，玉兰花的纹饰清雅高洁。满头珠翠摇曳，金光华彩。婀娜的身段儿被腰间垂着长长丝绦的玉带束得显山露水，已然一副亭亭玉立的娉婷身姿。
凤染咂着嘴：“啧啧，我可算是见到美人真该是个什么模样了，仙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明涓抿着嘴儿笑：“你要再夸下去啊，我可真是要飞上天了。”
但听得一声锣响，外面都安静了下来。
“戏要开始了。”凤染轻声道，拉着明涓躲在帘幕后看。
岱青一身雪兰色布衫，青巾绾发，气质从容飘逸，站在上台的地方准备着。他低头仿佛沉思着什么，忽然向明涓的方向看过来。
明涓微微一笑，岱青也笑着回视。那一种紧张感，忽而消失不见。
戏台上华光烂漫，锦绣帘子被烛火映衬地斑斓夺目，密密的璎珞子垂在绸幔边上，光彩熠熠。
“呀，他怎么来了！”凤染忽然叹了一声，似乎很是意外。
明涓问：“谁？”
凤染扬扬下巴，台下第一排靠右的位子坐着一个年轻公子，浓眉大眼，衣饰华贵，手中轻摇折扇，神情间含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轻笑。
明涓愣住了：“是苏溪公子。他怎么来了！”
凤染笑了一下：“还看不出来？他怕是专门为你来的。”
明涓脸一红：“胡说什么。兴许他是来锦州办事的。”
凤染见明涓佯怒，也不再惹她：“戏要开始了，咱们别说话了。”
果然，蒋师傅打起了单皮鼓，老宋的三弦拉得悠扬。戏帘子一挑，岱青款步上台，丰神俊朗的扮相赢得一阵喝彩。
“月影西沉，烛火半明半灭，古有匡衡凿壁偷光，今日我罗郁坐于柴草之中，书香不倦。好一阵风儿吹过树梢，呀，那一个人为何却还没到来。”
岱青手持书卷溜场一圈，宽大的戏袍在秋风中微微飘动，清和尔雅的嗓音飘在凉寒的空气里甚是清明。台下一阵叫好声，鼓点儿密密落着，岱青转了个身，摇手叹气，仰首探望。
戏帘又是一动，一身湘黄的云罗袅娜上台。那身戏服也是三姑娘精心缝制的，盘花扣儿颗颗精致，大朵的蝴蝶纹饰活泼俏丽。云罗的装扮也是格外显得娇俏，一双细长媚眼含着水蒙蒙的光彩。
“今夜里爹爹找我叙话，说要将我配了人家。我低头不言语，心中却有想法。不嫁那朱门绣户，不嫁那王侯富贵家。只愿找个知心人，不论他茅檐草舍，不论他出身寒门下。”云罗甩开水袖，兰花指翘起，双目看向岱青默立的方向，面上似喜含羞：“我看那后院里长工罗郁，便是个上进之人，早先原是书香之家，如今破败了却用功如故，夜里伴灯苦读。我怜他满腹才华，夜里偷偷拿了点心与他，只怕被我那爹爹和姐姐知晓，将我骂。”
唱罢，和着鼓点一个轻盈转身，碎步翩翩，袖笼打起一个精神的亮相，台下叫好声不断。
明涓看了一会，便折回身拿过戏本又琢磨起来。手上比划着，嘴里也慢慢唱着。
“就快到你了，这时候还练个守门劲儿？”凤染跟着过来。
明涓摸了一下心口：“师姐，我这扑通扑通跳着。”
凤染白了她一眼：“不跳那还了得！好了，别紧张啊。师傅她们把场子热了，待会你上去刚刚好。我看岱青公子可是为了你费了些心的，屏儿这角色最是讨好。准错不了！”
明涓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吸了几口气。
这时云罗下了台，看明涓闭眼坐着，便让凤染倒了杯茶来：“玲珑，这时候紧张过了待会上台了就好了。喝口茶提提神。”
明涓接过来：“谢谢师傅。”
云罗点点头，便拉着杨柳去后台补妆了。
“别急，还得等一会才到你呢。瞧你，平时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快要上台却露了怯？”凤染笑着打趣她：“你看看你岱青哥哥，不慌不忙，从容得很，谁看得出他是第一次上台啊。”
明涓定了定心：“我们再看看去。”
此时正演到那大小姐兰秀与罗郁商议上京赶考的一段儿，岱青人物风liu，唱词清晰圆转，表情举止很是到位。台下人都看了进去，连掌声都停歇了，只听着兰秀蛊惑罗郁，人人面上都是一副复杂神色，恨不能揭穿兰秀父女的阴谋，将那痴呆的罗郁骂醒。
整个戏院里岱青清和尔雅的嗓音再秋风中回荡，明涓心里放松了些，微一侧目，却看见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晃了一下。
“景深！”明涓没来由的心里一喜，赶忙跑过去喊住想躲起来的景深。
景深回头，神情别别扭扭：“集秀班人都走光了，闷得很，我出来透透气。你别多想，我可不是专门来看你们唱戏的。”
明涓笑起来：“我知道。那你待会再走吧，现在回去也太早了些！”
景深摸摸脑袋，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那就要看我心情好不好了。去去去，我在这透气你掺和个什么劲儿！不是快到你上场了吗？还不准备去！”
明涓笑得开怀：“恩，那下了戏咱们一块儿回去。”
景深强抑制住喜悦，狠狠点了点头。
“还有岱青哥哥，咱们晚上一起去他屋里，把中秋没喝完的酒补上！”
景深的喜悦不知为何，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懒懒道：“戏还没演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明涓自然没演注意到景深瞬息变化的情绪，景深能来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谢谢你来看我们演戏，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明涓的声音软软的，落在景深心里真是不禁的受用。
他终于笑了起来：“咱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吗？涓子，好好演，你肯定能演好的！”
明涓心中的紧张感终于慢慢卸去，她朝景深笑了笑，便进了后台。
商玉山正在急着找明涓，见她兴高采烈的跑进来，忙道：“小祖宗，你是跑哪去了。快，再补一补妆，马上就该你上台了！”
明涓刚“哦”了一声，就被拉过去再上了一次妆，她往后面角落里看了看，三姑娘猫着身子在那向她鼓励式的点点头。明涓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上台的帘幕后。
却听台上老宋师傅的三弦声抑扬顿挫，岱青的嗓音了几分老沉沧桑。这是十几年之后的罗郁，自然和少年时的清朗有区别。
但听得扮余生的卢广仲唱道：“先生过谦，今日我等以酒会友，畅聊古今！屏儿，还不上酒来！”
戏帘子被挑起来，随着一句“来啦！”，明涓翩然而出，一身深翠的戏服在戏台的华光上正显得耀目非常，蝶儿一般飞扑了出来。
台下观众都是屏息宁气，看着明涓那张明丽万端的脸庞，滚珠儿似的圆润清脆的嗓音落在空气中，层层叠叠交错在秋风中竟久久的散不去。
“听闻爹爹今日请了个满腹诗书的博学之人来家中做客，我可要仔细考考他，看他是不是担了个虚名儿。”
明涓手中拿着托盘，微微掩了半面，婀娜娇袅的身影在台上的华光万转间精灵般灵动，引得有些看不清的观众站起身来。但见她轻轻儿一个转身，托盘举过头顶，左手儿兰花指翩然若蝶，俏生生一个亮相，仿佛霎时间满堂的明艳瑰丽都聚拢在她的身上，那一身翠莹莹的戏服更显得她如三月枝头的杨柳，婀娜动人。
她微微侧了身子，往岱青的方向看了两眼，身子轻巧的急急一转，水袖甩开来，莲花一般似要激起水中的涟漪。
“呀，怎的这般眼熟，瞧他面如白玉微染暇，发如青丝落霜花，星目半醉朦胧意，一身风霜自天涯。难道前生有缘今生了，日日夜夜梦魂销，莫道我闺中女儿不知羞，怎知我生来便情中痴，不与常理枉计较。”
明涓一曲唱罢，台下却是一片安静，明涓微微有些变了神色，眼睛瞟向岱青。岱青向她微微一点头。忽听有人击了两声掌，接着一阵掌声雷动，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站在了椅子上，大喊“玉玲珑，好样的！”
一时间整个戏园子里像是沸腾了一般，台上的明涓仙女一般窈窕俏立，华光万盏皆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