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一大早，集秀班的院子里四处挽起了喜庆的红绸，大大的喜字贴在门上，景深把两串鞭炮挂在门梁上，手上拿了半截香，踮着脚望着迎亲的队伍快点过来。
凤染房里，明涓拿了新制的嫁衣过来，凤染一见就流了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停不下来。明涓忙笑着哄她：“大喜的日子，哭个什么劲儿啊！待会把脸上的胭脂哭花了，揭开盖头的时候不得吓着姐夫？”
云罗也在一边陪着哭，拉着凤染的手终是有些舍不得。这样仓促的就嫁了过去，也不知别人怎么看。幸好这苏溪没爹没娘，否则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了过来，珠儿忙着给凤染盖上红盖头，搀着往外面走。云罗疑惑着：“迎亲的队伍过来了，怎么没有吹打的声音啊？”杨柳出去看了看，脸气得雪白进来了。
明涓忙问是怎么回事，杨柳看了一眼凤染摇了摇头：“把我们凤染当什么了，一乘轿子就想接过去？”
云罗一听，气上来了。本来她就不喜欢苏溪，看着凤染的意思才勉强接受。这样仓促的婚礼本就委屈了，居然一顶轿子就想娶过门去，又不是娶姨太太，这算个什么事啊！？
“不嫁了不嫁了，我们凤染不嫁给他！”云罗冷冷落下一句，把凤染从门口拉了回来。
凤染掀开盖头，泪眼蒙蒙：“师父，是凤染不好，事已至此，您就成全了我吧。”
云罗别开眼不说话，凤染又跪下身来：“我知道这件事让您很生气，都是凤染脑子不清醒才犯下这样的浑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不得别人！”
云罗回身骂了一句：“呸！你就这么轻贱自己，这样嫁过去以后有的苦吃！”
明涓悄悄向外面看了一眼，心中也是着恼。这苏溪平时看着挺精明，怎么这事上却这样没有打算。她拉着三姑娘悄悄闪身出了屋，看见苏溪站在轿子前，面容不悦，几个轿夫都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轿子虽是喜庆的大红色，却很是简陋，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明涓皱了眉，抬眼看着岱青正走过来。
“涓子，这样怕是不大好啊？”岱青的眉头也凝着，周围站着集秀班看热闹的众人，也被苏溪的草率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看着，都有些为凤染不平。
明涓眼珠子转了转，对岱青道：“让班主把几个乐器师傅找来。师姐今天不嫁也得嫁了，他姓苏的不厚道，咱们便教教他，娶媳妇该是怎样的礼！”
岱青看着明涓，点点头，赶忙着手找商玉山去。景深狠狠瞪了苏溪几眼，跑到明涓身边：“涓子，那个苏溪真不是什么好人。你看看这不是存心叫咱们难堪吗？还有，说是来迎娶凤染的，眼睛却一直瞅着你呐！”
明涓不语，想了想对景深道：“咱们的道具都是带齐的吗？”
景深道：“齐的啊，我爹基本上是把锦州的东西都搬过来了，看样子真是打算在京城扎根落脚了。”
明涓眼睛一亮：“我记得《庆元宵》那部戏有用到狮子龙蹬对不对？”
景深点了头，忽然拍了拍脑瓜子：“我怎么没想起这茬来，你等着，我马上叫上耗子几个，舞起来，让那个姓苏的见识见识！”
明涓一笑，看着景深跑去找人，自己整整衣服向苏溪走过去。
“姐夫大喜啊！”
苏溪微微一怔，立即满面堆笑：“多谢玲珑姑娘！”
明涓围着喜轿转了一圈，脸上似笑非笑：“姐夫破费了，这么大的排场玲珑还真是从未见过。”
苏溪脸上飘过一阵尴尬：“时间太仓促，确实没来得及准备，还望见谅！”
“是吗?既然仓促，当时师傅说缓几日，姐夫又为何不同意？”
“这。。。。。这不是你师姐的肚子不能等了嘛。”
明涓轻轻冷哼了一声，眼角瞟到景深和那几个武生已经准备好了，岱青也向她点了点头。
“还好，姐夫没准备，我们自己倒是有准备，不至于让我师姐嫁得太寒酸！”
只听一阵喜庆的锣鼓声突然从屋檐下传出来，集秀班的吹打师傅可是几十年的行家，音儿甩得高高的，和着热闹的鼓点，一下子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苏溪呆了眼：“这？”
明涓不理会他，径直走向屋里。
云罗和凤染也听见了声响，都凑到窗边，凤染双唇轻颤着落泪，云罗却低低地叹了口气。
景深舞着狮子跳在了院子中间，大眼睛翻眨着模样可爱，戏班众人都鼓掌笑起来，小院里变得闹哄哄的。这时，珠儿搀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凤染从屋里走了出来。柔滑莹亮的红红缎子陪着金灿灿的流苏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苏溪愣愣地从珠儿手里接过凤染，搀着她上轿。继而转身向云罗揖了揖身，却被云罗瞪了回去，尴尬地吩咐轿夫起轿。明涓一路送出了院子，远远看着凤染的轿子拐过街巷看不见了，才折回身来。
凤染坐在轿子里，心里五味杂陈。只听着一路吹吹打打，热闹了好几条街，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都道这是谁家的喜事，办得可够喜庆的。
待落下轿子，四周安静了下来。景深靠在轿子边道：“凤染姑娘，已经到了，我们就先回了。如果姓这苏的敢欺负你，你就回集秀班来，有我们在呢！”
凤染含泪应了，听着景深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苏溪搀着她下了轿，好像是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地，感觉不到一丁点喜庆的氛围。秋风吹得寂寥，掀起她红色的嫁衣，冷冷一层凉意。
“凤染，你先进屋里休息会儿，我一会再过来。”苏溪把她带到房中，便转身离去了。
凤染莫名的紧张，身子微微轻颤。珠儿忙过来扶着她，找杯子给她倒了一口茶。
“姑娘，这里好奇怪啊！”珠儿打量着四周。
“怎么个奇怪？”
“这里也没有贴喜字儿，也没有红帐子。院子里除了咱们就没有别人了。”
凤染心一紧：“姑爷呢？”
“姑爷送咱们进来就走了，那几个抬轿子的也走了。”
凤染愣住了，就算喜服再粗糙，喜事再简陋她都可以忍受，可是为什么在新婚当日，他会离去。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连一点喜庆的气息都没有。
“珠儿，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走了好久，东一拐西一拐的，我早都不记得了。不过景深公子他们肯定知道。姑娘，成亲不是应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吗？为什么姑爷没有和你拜天地啊？”
凤染轻轻掀起盖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姑娘，姑娘，你别哭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而且你还有孕在身呢，玲珑姑娘吩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的。”珠儿慌了手脚，忙劝慰着。
凤染哭了一阵，院子里除了珠儿的劝慰声，四下里寂静地让人不安。她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这是一户普通的民宅，跟锦绣楼相比起来差得远。珠儿搀着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小小一个天井，只能望见巴掌大一块天。
“姑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凤染摇了摇头，坐回屋子里，自己盖上了红盖头：“我要等他回来。”
景深一行人回了集秀班的院子，云罗忙上前来问那边情况。景深看了看明涓，含糊地说了句：“还行。”
云罗叹了口气，算是稍微放了心，扶着杨柳回了屋。
明涓自然知道景深没有说实话，便引着他进了屋子里，给他倒了杯茶。
“凤染姑娘真不该嫁给那个王八蛋，我们到了那里一看，心都寒了。喜字儿没一个，人也没一个。唉，我们也不好说，只能回来了。”
明涓皱了眉，这边迎亲都这样草率，她就没想过那边会怎样好。
三姑娘叹着气：“这凤染啊打小看也不是个苦命的，怎么就。。。。。。唉！”
窗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明涓轻轻闭了眼，有些事不忍看，却不得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