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凤染的事，隔一天便是到宰相府演戏的正经日子。商玉山忙活起来吩咐各处准备停当，宰相府来了话，要提前一天进府里住下，踩踩台子，到时候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能有半分差错。
云罗惦记着凤染那边，让景深带着杨柳过去看看，景深只推说没工夫，躲得不见人影儿。左容菱让人送了好多首饰钗环拿来给明涓，又让那日的小丫鬟碎玉来问还需不需要什么其他的物事。明涓只说不用，让碎玉把容菱送的东西都带了回去。
第二天傍晚，宰相府来了三个下人，说让他们带齐着东西，现在就要进府里住下。一行几十个人跟在下人身后从后门进了宰相府，景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四处看。宰相府里亭台楼阁，花影繁枝，当真是极尽荣华，富贵之至，集秀班众人都噤了声，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好像稍微出一点声音便会触犯了这宰相府的尊贵。
下人将他们带到一个偏院，交代了不准随意乱跑，明天一早便会有人过来领着他们去戏台那边。商玉山应着，其中一个下人又问哪一位是玉玲珑，说小姐找玉玲珑过去一叙。
明涓跟着下人左拐右绕，走了大半天，但觉风景更见秀美，房舍更加精巧，穿过一道雕花回廊，地上都铺着软绵绵的织锦花毯。
一个小丫鬟从前面的垂花门里出来，下人见了忙点头哈腰地恭维了几句，小丫鬟扬着头笑，很是不屑。待下人离开，小丫鬟才带着明涓进了垂花门，到了一处小巧雅致的院落里。凉风袭来，幽香阵阵。
院子里种着几株或黄或紫的淡菊，汉白玉尖顶矮柱上挂着明亮的纱灯，映得满院子光影朦胧，花影扶苏。
“细月姐姐，人带来了！”小丫鬟在屋外喊了一声。
便见那雕花盘枝的门一响，走出一个标致的女子，一身藕粉色绸裙，身上带着香气。女子打量了明涓一眼：“玲珑姑娘，赶紧进来吧，小姐等了好一会儿了。”
方才那个小丫鬟便行了礼，退出院子去了。
“我叫细月，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小姐经常跟我念叨起姑娘呢。”细月引着明涓进了屋子，明涓只觉眼前忽然一亮。
白鹤引颈的烛台上，手臂粗的两三根蜡烛照的满室生辉，碧纱帘幽幽垂下，青铜镂花的香炉里传来浅浅的馨香。靠窗边垂着竹帘子，其下放着一张软香躺椅，旁边立着楠木隔柜，齐齐摆放着经卷书籍。左侧置着宽敞的玳瑁石四仙桌，其上笔墨纸砚，绸绢画幔放了满满一桌子。细月撩起一道水晶幔帘。一身湖色衣裙的容菱迎了出来，青丝绾作流仙髻，宝华朱钗斜斜缀着，曼妙风姿，不胜华美。
“你可来了，我想你得紧呢！”容菱一把执起明涓的手，拉着她到内室的楠木案几上坐下来，一旁的细月碎玉忙伺候着上茶。
明涓含着笑：“我也惦记着姐姐呢。”
容菱却道：“我送你的东西为何退回来，可是不中意？”
“姐姐送我东西太过名贵，涓子平日里也用不上，白白放着岂不糟践了？”
“胡说，我都按着你的喜好给你选的呢！”容菱说着，又吩咐碎玉把一旁跪在里的粉玉匣子拿过来：“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有这些俗气的东西，妹妹就不要退却了。”
明涓道：“姐姐能记得涓子，今日咱们能相会便是最好的礼了。送礼不过讲的一片心意，既然心意已到，何必在乎那些个虚的东西？”
“你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容菱笑了一下，见明涓不肯收下还是有些不大高兴。
细月在一边道：“玲珑姑娘，我们小姐为了这些虚的东西可动了好多脑筋呢。生怕不合您的心意，看在小姐选了半天的功夫上，你就收下吧。”
容菱瞪了细月一眼：“就你聪明！”
明涓笑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容菱这才笑起来，让碎玉给明涓包好。
“听说前几日你们集秀班办喜事来着？我都想去凑凑热闹呢，可惜没出的去？是谁的喜事？”
“是我师姐凤染。”
“嫁的可是京城人士？”
“是呢。便是那安澜侯府的苏溪公子。”
容菱愣了一下，回过头和细月互看了一眼。明涓见她们神色有异，便问：“姐姐可是认识他的？”
“我爹和安澜侯爷是多年的老朋友，小侯爷也经常来宰相府里走动，那个苏溪公子我倒也见过一两次，只是。。。。。”
“只是什么？”
容菱按住明涓的手：“你听了可别激动，我也不知道你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但是既然说到这里，我便告诉你。”
明涓有些心急了：“姐姐你快说。”
容菱喝了一口茶，婉丽的眉目好像有些不忍，便回头示意了细月。
细月一笑：“难道玲珑姑娘没听说过吗？前些年可是京城里人人皆知呢。苏溪公子看上了京城首富顾元智家的二小姐顾妙云，可是顾老爷嫌他出身低微不允。苏溪公子在顾府门上整整跪了七天七夜。后来顾妙云被他的诚心感动了，说服了顾老爷，成全了好事。当年十里红妆迎娶，可是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呢！”
明涓完全呆住了，半晌不能言语。
容菱料想她是不知道的，不禁为那位凤染姑娘叹息起来：“多亏了那位顾老爷，苏溪在侯爷府的地位一下子便今非昔比了，现在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做主，侯爷常常在我爹面前夸起他。可是，好景不长，苏溪和顾小姐成亲不到一年，又惹上了京城名妓玉娉婷。顾小姐知道了以后差点没气死，后来苏溪发誓不再沾花惹草才算平息了事情。顾妙云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和小侯爷一向交情很好。因为这件事，小侯爷也跟苏溪翻了脸。没想到，苏溪居然又。。。。。。”
明涓咬着唇，身子颤抖得厉害，容菱忙让碎玉帮她顺顺气。
“涓子，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怪我早些没知道你师姐嫁的是他。”
“不知道我师姐怎么样了？那个顾小姐会不会刁难她！”明涓珠泪滑落腮边，忽然感觉全身无力。
细月道：“顾小姐早先倒是个性格和顺的，只是被苏溪公子气了几次，性子也变得尖刻起来。这次恐怕是苏溪公子瞒着她的，不然肯定不会让你师姐进门。”
容菱瞪了细月一眼：“少说几句。”
明涓却道：“这些迟早都会知道。只可惜我师姐已经入了火坑，这下我可真不知道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碎玉在一旁撇撇嘴：“按我说这都是命，躲不过。你师姐嫁过去未必不好，虽然是做小，总比在戏班子里强多了！”
容菱站起来喝了碎玉一句：“嚼什么舌根子！你再多话我就把沁书叫进来，你去守园子去！”
碎玉吃了瘪，愣愣着不说话了。细月过来拽了拽她，把她拉出去了。
“妹妹别忧心，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容菱劝慰着明涓，拿着绢帕帮她拭了泪。
明涓沉沉叹了口气：“这要让师傅知道了，怕是会活活气死！”
容菱也怪自己多了嘴，却又一想这样的事哪里瞒得长久，只有劝她宽了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路。
“你不是教过我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看自己怎么想怎么去面对。相信你师姐，她能处理好的！”
夜已深了，容菱留了明涓一起睡下。雕花檀香床上，细细的软帘被秋风吹起，湘色绸幔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明涓问容菱：“姐姐，你现在快乐吗？”
容菱笑着：“快乐啊！因为我只想能让我开心的事儿，比如想你，比如想想以前在元吉的日子。”
“那宰相大人对你好吗？”
“说不上好，却是很客气很容忍。他对我有一份愧疚，觉得对不起我娘亲。我爹早些年是靠我娘家里面发迹起来的，没有我娘他现在也不可能坐上宰相的位子。他现在一共有六七房小妾，却一直不续弦，为的就是给我娘留个正室的名分。也许那些姨娘觉得得我爹偏宠我，格外也就对我巴结些，不过那些虚伪的笑脸，看得人真是想作呕！”
明涓一笑：“姐姐现在说话倒比以前爽直了！”
容菱也笑：“不就是跟那个小侯爷于珩学的嘛。涓子啊，我希望你以后就留在京城里了，咱们姐妹可以经常见见面说说心里话。说实在的，这相府里尔虞我诈，我身边的两个丫鬟，细月还好些，是爹爹派给我使唤的。碎玉以前是太夫人身边的，脾气性格不合我意，却拿她没奈何，浑象是太夫人安插在身边监视我的，去哪她都跟着。哎，我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鸟，想飞都飞不出去。”
“姐姐想出去吗？”
“当然，就像你一样，想去哪就去哪，多好！我听甘小姐说，你去了建南，许州还蜀梁，我可羡慕了。”
明涓却叹了气：“个人有个人的难处，连你这个人人的羡慕的相府千金也是一样。”
两人畅谈了一夜，到五更时分方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夜秋风惆怅，不知凤染如何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