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曹植《明月上高楼》
不知道什么时候,妙人身后忽然了御医李胄的低沉的声音:“小主,该吃药了,哭太久,对身体不好。”
妙人哭红的眼睛微肿,长长地睫毛也被泪水打湿,她扭头看着端着汤药的李胄,未说话,只是低下头擦了擦眼泪。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小主是为了昔日的妙可小主才哭的吧。”李胄淡淡的说。
妙人接过汤药,并没有说话。
“妙贵人果然重情重义。”李胄顾自坐下,说。
妙人轻轻的摇了摇头,说:“并非全是因为妙可姐姐。身处**,大家的命运再好再坏,说到底又有什么差别?我与妙可姐姐是一样罢了,只不过,她略比我早一些魂归枯井。我哭,哭的,不仅仅是妙可姐姐,还有,我们的,命运。”
李胄点点头说:“下官明白。”
妙人听到这,又红了眼眶,说:“大家同吃同住八年,后又一同入宫。我本知道入宫之后姐妹情谊不会再比从前,富贵的,富贵去了,落魄如我,也乐得清闲,只是妙可姐姐……”妙人有些哽咽,说:“不过是比我们早点魂归枯井罢了……”
李胄看着悲伤的妙人有些于心不忍,说:“倘若小主吃了这碗药的话,也许,下官可以救出昔日的妙可小主。”
妙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御医李胄的手,仰头看他,目光里充满祈求,说:“求你……”
李胄欣长的身子站在妙人面前,比瘦弱的妙人高出了一头。他的下巴刚好抵到妙人的额头,妙人扬着头看着他,眼圈微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忍不住要抚mo她的脸颊。
手刚要抬起,又放下了。
李胄仰头不再看妙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出现在脑海里的会是兄弟御风,可清晰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素面朝天,穿着草绿色的衣衫,腰间系着绣满大片灯芯草的香囊,面庞温顺,两耳前各有一缕由浅绿色丝带绑住的细发,头上戴着灯芯草籽形状的头饰,在大片的绿色里翩然起舞。
她身份卑微,却懂琴棋书画。
她不善逢迎,却一眼看穿他的思绪。
父亲命他娶她回家,只因她的贤良淑德——她曾在父亲醉酒后不慎摔下酒楼楼梯之时,伸出援手相助。
不管他爱不爱,都要娶。
她嫁过来,由始至终,都将贤妻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不管他怎样对她,她都不问,亦不说。
强烈的愧疚像野草在李胄心里大片的疯长,迅速纠结,根根相连,拔起一根,就会牵动这个心房。
清晨,妃嫔们请安过后,李胄按时前来请平安脉。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对李胄说:“李御医,近日来我头痛欲裂,食欲不振,不知这为何啊?”
李胄拿出轻纱棉布放在案几上,皇后娘娘将手腕搭在上面,芝兰又用轻纱盖在皇后娘娘手上,李胄这次为皇后娘娘把脉。
把过脉后,李胄沉思了一会,说:“娘娘怀有帝裔三月有余,故食欲不振,此乃正常之事,不必过分担忧。”
“那为何本宫进来一直头痛欲裂,不能安眠?”皇后娘娘又问。
“恕下官直言,娘娘身怀帝裔,本不该操劳过度,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娘娘不得不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对腹中的胎儿也不会太好。不过,下官会给娘娘开些舒缓头痛的药,让娘娘能够一展愁眉。”李胄答道。
“药?”皇后娘娘无奈的笑了,说:“大凡**女子,未得帝宠的,大都费尽心机想要帝王垂怜,得了帝宠的,又要时时刻刻想尽办法让帝宠绵延福泽,这样的病症,何药能解啊。”
“下官有药。”李胄沉稳的说。
“哦?”皇后娘娘沉吟了一下,问,“何药?”
“大凡强将行军打仗,其必顾虑重重。倘若进攻敌兵有三路可走,大多只攻两路,留下一路,做为退路。有了退路,才能称之为进可攻退可守。”李胄恭敬的回答说。
“你要给本宫的药方,是退路?”皇后娘娘思忖着问。
“不错。”
“那么,何人能够成为本宫的退路?”皇后娘娘冥思苦想,实在是想不出宫中还有何人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娘娘何不放人一马,既可收买人心,又可积下恩得,福至子孙。”说罢,收拾好药箱,李胄施礼说:“下官告退。”
皇后娘娘沉吟着点了点头。
罚堂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墙壁只有一面墙壁上有一块方形的洞口,洞口三寸高,七寸宽,仅能容饭菜通过。
绿可几日米水未进,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绿红怀里揣着一个已经硬了的馒头,趁着夜黑人静偷偷跑过来,冲着洞口内喊:“绿可……绿可……”
罚堂内没有一点回应,绿红又急又怕,心里有万分愧疚,冲着洞口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绿可,我不是有心要加害于你,德嫔娘娘一向宽厚,又很单纯,我并不知道她会罚你罚的这么重的……我们都是做宫婢的,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忽然,罚堂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绿红汗毛直立,绿红慌忙跪在地上求菩萨保佑,求绿可放她一马。
半晌,罚堂内忽然传出了微弱的声音:“绿红……”
绿红几乎要吓晕过去了,正拔腿要跑,忽然听见罚堂内又传出了微弱的声音:“水……”绿红这才听出是绿可的声音,知道绿可未死,又惊喜又担忧,慌慌张张的将馒头扔给了绿可,对着洞口说:“绿可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找水!”
绿红本想只给绿可拿水,可又一想,绿可水米未进,倘若能够喝上米粥当然是最好,想到这,绿红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跑回景仁宫,将德羽纤今晚吃剩的鹿胎莲子羹偷偷的带到罚堂,透过洞口要递给绿可。
可是绿可几日水米未进,根本没有力气去接过水晶碗。洞口又距地面几尺高,绿红亦无法将碗放进去。
无奈,最终,绿红流着眼泪将鹿胎莲子羹倒在罚堂的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绿可,吃吧……”
说到这里,绿红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罚堂里,绿可爬到有莲子羹的地方,紧紧的攥着拳头,伸出舌头,将莲子羹与眼泪一同吞下。
外面的绿红听到罚堂内的声音,知道绿可已经吃了莲子羹,她擦了擦眼泪,对绿可说:“天要亮了,我要早些回去,去的晚了,咱俩的命,就都没了。白天我要伺候主子,你在忍一忍,晚上的时候,我再过来。”
罚堂内的绿可,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到腥红的血液流进嘴里,也不松口,她怕一松口,就会哭出声来。
仿佛一夜之间,绿可便成长了。
终于懂得了恨,懂得了隐忍,懂得了世态炎凉和人情世故。
倘若能够活着出了罚堂,那么绿可,便再也不会,气焰嚣张,胸无城府的将喜怒放在脸上。
天亮了,绿可吃了莲子羹,又吃了馒头,体力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她强站起来,从洞口观看外面的风景。
风轻云淡。
大片大片的白色栀子花盛开在罚堂附近,平静的湖面好似一面湖蓝色的镜子,垂柳随清风稍稍摆动,宁静而安详。
这样的情景,让身处罚堂的绿可,更加向往屋外的自由。
绿可正看着,身后罚堂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明晃晃的阳光瞬间爬满整个漆黑的罚堂,绿可应声转过身,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
“呦,命可真大,米水未进这么多日,竟然还能站起来。”罚堂门口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太监尖声细气的说。
倘若是平日的绿可,自然要与他大吵一架。可如今,绿可再也不是先前的绿可了。她手臂当在眼前,缓缓的睁开眼,仿佛没有听见老太监的话一般,转过身,又从洞口向外看。
老太监扭着身子走进来说:“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福了,我看管罚堂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进来的能出去,你还是头一个呢!”
绿可听见老太监的话,拳头紧握,咬着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行了,想看风景出去看吧,明儿这罚堂还不知道要关谁呢!”老太监唠叨了几句,就跟绿可一起除了罚堂,锁紧了大门。
绿可站在罚堂门口,明媚的阳光忽然消失了,天上风起云涌,顷刻间暴风骤雨便袭进皇宫。
宫女太监们尖叫着跑去躲雨,唯有绿可,昂首挺胸,不紧不慢的在狂风骤雨中前行。
原来看似平静美好的东西背后,大多都暗藏风起云涌。绿可想到这,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