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鹿儿睁开了眼睛。迅速的坐起身来。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她冷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那窗外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伴着那窗子的弹开,一个黑影迅速的蹿了进来。
鹿儿看清那人的面目,有些似是而非,青黑的胡茬显得他落拓不看,那身上的酒气立刻就聚集在了空气里。
她向来喜洁,不由得皱了皱眉,“多年的细作生涯结束,你发现其实你还是你,可苏沐阳已非苏沐阳,南沐亦非南沐,
于是你借酒浇愁,难道醉了以后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四年前,甚至十年前?”
她字字如针扎在那落拓的黑衣人心间,他苦笑,最后笑出了声,“没想到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却是最了解我的人。”南沐尽管落拓,却依然风度有加,如果不是他那眼神中的悲伤,鹿儿甚至恍惚回到了四年前他们一起在月下畅谈的时光。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自然知道他的来意,否则堂堂皇子又何必如此装扮。
南沐却沉下了脸,“我也是刚得知你被大哥抓了回来,你必须跟我走,否则你只会更痛苦!”
鹿儿摇了摇头,“最痛苦的都已经过去,以后的只有更好,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比杏花村整村村民的性命更重要。”
南沐亦是叹了气,“我自从回到南国,父王令我在偏远休养生息,四年了,我每日借酒浇愁,手中连半个兵卒都没有。杏花村的事,我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鹿儿却是笑了,“若是旁人能帮得上忙,南沣又何必大动干戈的掳我来此。无论他是为了南凌还是左落尘,总之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不欠他们的。可是,我欠了杏花村。”她不由得想到阿大誓死都要保护小六小七的场面,与其说她欠了杏花村,她欠的最多的却是那个倔强的孩子。
南沐笑了,“你还是你,一点都没变。南沣掳了你,既可以要挟左落尘,又可以逼迫南凌让位,恐怕,他私心里,还是想要得到你。你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再做决定。我可以带你走。”
鹿儿却抬头望着月亮,“你知道吗,这四年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好像过了四年,又好像没有。你问我过的好不好,我很好,最不好的都已经过去,也只剩下好了。无论待在杏花村,还是这里,或是逼得什么地方,对我来说别无二致。我不会跟你走,要走去哪里?倒是连累了你还要赔上杏花村一杆村民的性命,得不偿失。”她声音有些虚弱,眼中无泪,却让南沐觉得心痛莫名。
“你恨他吗?其实他是有苦衷的。”他紧紧的盯着她。
鹿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的苦衷。他的苦衷代替不了我受的苦。”如同没有情感的布娃娃一般,南沐却在此刻觉得她确确实实的变了,曾经那个月光下的精灵,现在确实这般千疮百孔了吗。
“他不是真的要娶。。。”南沐急急的说道。
“不!别说,我已经忘了四年前的事,别再让我记起,算我求你了。”她打断了南沐的话,四年了,她刻意的删除自己对他所有的记忆,好的坏的,快乐的悲伤的,她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
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她不得不蜷缩在床上,额头上的冷汗直流,南沐从未见过她如此,“你怎么了?南沣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他,是旧疾。我没事,忍忍就过去了。”她的声音虚弱,南沐险些听不清楚。
“我去找太医!”他眼中尽是不忍。
“没用的,这里的太医已经尽力,此刻南沣还不想我有事。”她自嘲的笑了笑,复又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南凌,“你就这么消沉下去,他便会原谅你么?”
南沐神色落寞的看着远方,“我自己都没有原谅自己,更何况是他。”
鹿儿的心被重重一击,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何要活着,为何要待在此处,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又哪里能管得了旁人。
她与南沐相视一笑,“你说得对,没有人强迫我们。都是自愿的,怨不得旁人,也由不得旁人怨。”
南沐点头一笑,落寞的眼睛里有稍许的暖意,一别多年,竟是这个寡言的女子最能一语道破他的心事,“那你的身子?”
鹿儿笑着说,“不是不能治,是愿不愿治。”
南沐一愣,却也是半晌无语,他和鹿儿何其相似,不是能不能,是愿不愿。怨不得旁人,是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
南沐走后,一室寂寥。鹿儿许久没有说过这许多话,想着她与南沐曾一见如故,再见却依然能够洞彻彼此内心,这咫尺天涯,海上明月,竟能有一人如此,想来倒也是件幸运的事。
她看着月升月落,一日一日的数过去,不知过了几日,她又忘记了是第几日。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若然真如同南沣所言只余七日,倒也是一桩美事。
不知到了第几日,小腹的疼痛还在持续,南沣便带领了一干人等推门而入。他身着金翅铁甲,少了平日几分荒淫模样,倒添了几分肃穆的英气。面上的神色亦是复杂阴狠,鹿儿笑了笑,“是时候了?”
南沣却是叹了气,“今日可服了药?”
鹿儿觉得好笑,“怎么?即将上路的人还要灌得满腹汤药?”
南沣的眼里很快聚满了怒气,“我是怕你死的太早!”见鹿儿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知晓她的性子,亦是无奈。吩咐身后之人呈上了衣物首饰。
鹿儿看着端在眼前的衣物,无一不是上好的锦缎和桑蚕丝所制,只是样子暂且不论,那颜色却着实夸张了些,大红的锦缎坎肩,下着黄色的倚地长裙,那腰间的飘带却又是绿色的张扬。翠绿的翡翠耳环,还有钗环无数,看得她头痛不已。
“这是要唱戏么?”鹿儿问道。
南沣怒看着端着衣物的婢女,一把掀翻了那托盘,“你穿是不穿?!”
鹿儿毫无畏惧的看着他,“若然你想让旁人认不出我,穿上这些戏服自然是合适的。我自小只着白衣,难道你那二弟没有喝醉了告知于你?”
“岂有此理!”南沣心中犹如打翻了坛醋,他平日哪里会对女人的衣着上心,此番亦是让平日稍微得宠些的姬妾为她备衣,哪知会因此小事自讨没趣。
“让嫣姬进来!”他一怒,冲着那哭泣着的婢女吼道。
那婢女自是怕了南沣这阵势,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却是连应声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