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早膳绾卿只吃了点小厨房孙嬷嬷做的几样小菜,喝了碗碧梗米粥。宫女夏月用鎏金漆茶盘托着碗清茶,小德子接过来捧给绾卿在耳边轻声说:“娘娘,今儿皇上会来坤宁宫,是不是要早做准备”。
按大晋历朝宫规,每月有一日皇帝萧毅要临幸中宫皇后。
绾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里端着的白玉茶碗里漂浮的新鲜的百合花,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小德子看绾卿表情漠然,也猜不透皇后心里所思,遂退后不再言语。
雁翎从殿外走了进来,说:“娘娘,才夏公公来说,宫内布置娘娘可满意,如不满意请娘娘示下,才娘娘正用膳,奴才未回”。
绾卿想了一下,说:“你带人把宫里金银玉器古玩珍馐收到库里去,只留几样素淡的摆摆,把厚重的帘子撤下去,天暖了,换上寒烟纱清淡的颜色”,雁翎领命下去。
整个一个上午绾卿倚着栏杆看着雁翎带领着宫女春箐、夏月、秋霜、冬雪、小太监福、贵、喜、禄,里外忙碌着,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透不过气来,原本想在冷宫一辈子,倒也清静,不曾想机缘凑巧,重返**,不说在这虎狼之地,举步艰难,尤其是不得不面对皇帝萧毅,令绾卿心里愁思百结。
晚膳后,乾清宫总管王公公来传旨,请皇后娘娘好好准备迎接圣驾。
揣度着皇上快到了,绾卿让雁翎、青枚替自己换上朝服冠带,然后自坐在西暖阁的梳妆台前,也不用人服侍,亲自对着打磨得光洁如水的菱花镶金铜镜,首先打开不知从那里弄来的做工粗陋的粉盒,在细腻白嫩的面颊上厚厚地扑上一层刺鼻的劣质茉莉香粉,接着拿起妆盒里的碳块把含烟黛眉重重地加了几笔,顿时变得粗黑如趴在脸上的毛毛虫,又在温润的粉红的薄唇上涂了层厚厚的玫瑰色唇膏,一下子有着绝美弧度的双唇变得红艳艳的,嘴角苍老地下垂,这一番浓妆重彩,绾卿整个人顷刻间臃肿拖沓,面目全非。
待妆完回过头来,周围宫人一见之下,都大惊失色,青枚几次张了张嘴,看绾卿沉默不语,也不敢多言。
收拾妥帖,绾卿就坐在寝宫里等着皇上临幸,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待众人以为皇上不会来了,绾卿差点没洗去精细的妆容,就听宫门外小太监尖声通报:“皇上驾到”。
绾卿急忙率阖宫人等出迎,还没走出绿雪宫,大晋国第五代皇帝萧毅已走进门来,萧毅身穿明黄色滚龙袍,头戴紫金百宝蟠龙冠,身材欣长,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分明,举手投足很有君王的气度,不怒自威。
这是入宫两年来绾卿第一次见到皇上,大婚的夜晚,绾卿只是隔着大红头盖听着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绾卿上前低身行礼,萧毅也没太理会,只抬了下手,示意起来,自顾自地进了寝宫。
绿雪殿内燃起一排排粗大的龙凤囍烛,虽然皇上与皇后二年前大婚,但并未合房,今日方算是大喜之夜。
绾卿与萧毅并排坐在紫檀镂空雕花云母大床上,火红的帐幔增加了喜庆的氛围。
绾卿看不见萧毅的脸,但二人几乎是肩并肩坐着,近距离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绾卿本能的直觉萧毅心中的不快。
雁翎端着个剔红托盘,盘底精雕着荷花栩栩如生,寓意着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托盘内放着两只透明的水晶碗,里面盛着桂圆红枣莲子汤,取个吉祥,新婚夫妻饮下,早生贵子。
雁翎屈膝向前,先捧给皇上,“请皇上饮用”,萧毅看也没看,端起来,一仰头喝了下去。
雁翎又转而捧给绾卿,“请皇后娘娘饮用”,绾卿也没犹豫端起来,喝下去,二人都没有仔细去想雁翎的良苦用心。
雁翎随即出去,掩好门,室内就剩下帝后二人,萧毅可能是有点劳乏,最近朝廷的事情很多,他明显的睡眠不足,眼角的肌肤都有点松弛了,萧毅也没看绾卿干脆地说了句:“歇了吧”。
听这么一说,绾卿站起身刚想近前服侍皇上宽衣,边伸手边用暗哑的声音说:“让臣妾侍候皇上”,绾卿喉咙里隐隐发出怪异的之声,当手就要碰到萧毅时,二人脸对着脸,突然“蹭”地一下萧毅站了起来,向旁躲开绾卿伸出去的手,用惊异的眼神看着绾卿,像看着一个怪物,绾卿的手举在半空停住。
好像是怕绾卿在伸过手来,萧毅忙自行几把扯去龙袍,双脚泄愤似的把朝靴踢得很远,动作极快地上了床,脸朝里躺下,不在看绾卿。
绾卿就这么站着,皇上不发话她也不敢动,直到好一会萧毅才说:“你也歇了吧”。
绾卿才退去外衣,露出里面厚厚的肥大的不合体的没有染色半旧的粗布棉中衣,拔去钗环,萧毅看她迟迟没有上来,好奇地翻转回身,看了绾卿一眼,这一眼萧毅汗毛孔都立了起来,卸去头簪绾卿的一头黑发披散开来,映衬着没有血色的脸,鲜红的嘴,在烛光下面目竟有些狰狞。
萧毅紧闭上双眼,不愿再睁开,绾卿故意缓慢地一支支吹熄了所有的红囍烛,才摸黑上了床,绾卿感觉到萧毅的身子往里挪了挪,直到感觉到所有的烛火都吹熄了后,萧毅才松了一口气,才敢睁开紧闭的双眼,在黑暗中绾卿偷偷地苦笑了,这一刻,他一定不会后悔把她打入冷宫两年,如果可能他会宁愿一辈子。
两人都睁着眼睛静静地躺着,绾卿知道萧毅没有睡,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呼喊和奔跑的声音,萧毅忽地坐起来,厉声朝外面喊:“出什么事了”?不知是那个小太监隔着帘子答道:
“禀皇上,马厩走水了”。
萧毅一步跃下了床,隔着绾卿他的动作是那样敏捷,借着月光抓起地上的龙袍披上,登上靴子,几步就冲了出去。
绾卿自嘲地又一次笑了,看他是多么的迫不及待,想是已忍耐到极限。
绾卿也忙披衣出去,象征性地送皇上离开,坤宁宫的宫人们都起来了,跟在绾卿后面眼巴巴看着皇上远去。
小德子在旁说:“怪了,皇上才来,马厩就走水了”。
绾卿回到寝殿,青枚刚想跟进去,绾卿就麻利地关上房门,把宫女、太监关在门外,倚在隔扇门上,绾卿在也控制不住纵声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渐渐的把眼泪逼了出来,听到里面的笑声,门外雁翎、青枚的心都在颤动,但谁也不敢推门进去。
翌日,冬天过去最后一场雪,满世界的银白,温暖的阳光照的积雪已开始融化,只有枝头的残雪预示着萧索单调的冬季就要过去了,绾卿倚在抱厦的朱漆长廊上,欣赏着房缘上的精美彩绘画《曹操刺董卓》,青枚在旁说:“娘娘没事也去园子里走走,看秧了食”。
小德子也在旁说:“听说今年御花园的梅开得好,娘娘是不是也去瞧瞧”。
绾卿被她二人劝得动了心,就起身更衣,带着他二人前往。
刚到园子月亮门,就见迎面遥遥的三个服饰鲜亮女子也朝这边走来,一片皑皑白雪中形成了一道难得的靓丽风景,绾卿停住脚步等三人走近。
转瞬三个美貌的女子就来到眼前。
第一位是玉修容,观其容貌用玉字再恰当不过,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长挑身材,情态柔顺温和。
第二位是魏宝林体态丰盈,面容皎若秋月,着银红色薄棉纱衫别有一番风韵,面带敦厚观之可亲。
最后走着梅莹雪,鹅黄色烟笼细纱湘绣薄棉衫,腰系云雾香薰白丝裙,只觉风光迤逦。
三人见皇后在此一齐施礼,绾卿含笑让过说:“妹妹们今儿也有兴来园子里”。
玉修容带着常有的恬静的笑容先开口道:“臣妾等闷得慌,出来散散心。
魏宝林憨厚地笑着,拙于言辞,梅宝林也笑着亲热地说:“皇后娘娘如不嫌臣妾等罗嗦,可否有幸陪皇后娘娘赏梅”。
绾卿欣然道:“本宫是第一次来园子,正想没个伴,可巧遇到三位妹妹,烦劳妹妹们引路”。
绾卿虽如此说,也没人敢先行,三人齐说,“恭请皇后娘娘先行”。
绾卿一手搭着小德子,青枚在另一旁搀着,漫步进了御花园。
绾卿是第一次来园子里,举目远眺,园内建筑舒展而不零散,各式建筑,无论是依墙而建还是亭**立,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园内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积雪消融,异常的干净清新,青枚低着头看脚下的五彩石子路,美丽的大眼睛一亮,奇道:“娘娘你看,这小石子组成不同的图案”,梅莹雪在身后柔柔地说:“可不是吗,姐姐你细看,每一幅图案都有故事,有人物、花卉、景物典故等,可不是奇吗”。
“也不知道园子当时是怎么建的,这得费多大的事啊”,一向寡言的魏宝林这时也不由得赞叹。
“听说呀,就是这园子里的一块石头都是冬天上千人,马匹,沿途泼上水冻成冰用冰爬犁运来的,为了取水,隔上百米就得凿一口水井”,玉修容进宫最早,知道的最多。
梅莹雪和魏宝林也不知道这些,今儿才听见说,也都啧啧称奇。
沿路观赏,妙趣无穷,一行几人心情极好,御花园的梅花开得绚烂,边走边观赏,过了沁芳桥,远远地看见西面走过来一群人,也朝着绾卿四人前行的方向走过去,不消说身穿黄锻滚龙袍就是当今天子萧毅,只见他拥着一个红衣的女子,身姿婀娜,娇艳欲滴,倚在萧毅的怀里,不用想这一定就是宠惯**的德妃葛月娇。
绾卿已有快一月的时间没有见到皇帝萧毅,自那日萧毅走后,在没有来过坤宁宫,有时给太后问安,绾卿也是早早去,期间偶有两次遇到,萧毅也是极其冷淡,眼神中深藏着厌恶,视她为无物。
绾卿也不想打扰她们自讨没趣,就停住脚步,其他三人看皇后停住脚步,也随着站住,萧毅一行人并未看到绾卿四人,几个人注视着皇上渐渐走远。
玉修容一脸的失落,抱怨道:“德妃也太骄横了,一个人霸着皇上,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例行的问安都不去”。
连一向敦厚的魏宝林也看不过眼,也忍不住说:“德妃出身名门,不应不懂礼数”。
青枚搀着绾卿站在身旁,忿忿地说:“想是德妃兄长朝廷重臣,权倾朝野,持宠生娇”。
绾卿脸色一暗,轻喝了一声,“住嘴,你一个奴才竟敢议论一宫主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着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青枚,看绾卿真生了气,青枚低下了头。
梅莹雪纤手折了一朵正在盛开梅花,移近秀挺的鼻梁上轻轻地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花瓣扯下一片,右手一扬,鲜艳的梅花瓣就飘舞着落在了白皑皑的雪地里,接着又扯下一片,就这样一朵正在盛开的花朵转瞬就剩了光秃秃的梗,茫茫的白雪中孤零零的点缀了星星点点的嫣红。
别人也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只有绾卿偶一回身看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大家各怀心事,无心再赏花,遂各自回宫。
凝华宫
傍晚,一盏盏水晶琉璃宫灯耀眼的光亮,把大殿内照的是五彩绚烂,金碧辉煌,殿内一应饰物都是用纯金纯银打制,极尽奢华。
德妃葛月娇斜倚在湘妃榻上,榻上设着明黄锦缎金丝抱香枕,铺着软纨蚕丝绣芙蓉杏花色锦缎薄棉被。
德妃软软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皇上今儿去皇后那了”。
躬身立在一旁的凝华宫总管崔连贵忙赔笑答道:“皇上今儿掀的是兰美人的牌子”。
“这个狐狸精,一身风骚,忸怩作态勾皇上的魂”,德妃一脸的不肖,语调中带着浓浓的醋意。
“这皇后娘娘还真识时务,娘娘不露面也不追究”,崔连贵在旁讨好地说。
德妃嘴角撇了撇:“想是这两年在冷宫里学精乖了吧”,说完,一脸的傲然。
德妃伸手蘸了一个翠玉盘子里的暗红的枇耙,旁边的宫女红霞急忙接过去,几下把皮剥去,拿着雪白的棉帕托着,递到德妃的嘴边,德妃微张樱桃小口含在嘴里,嘴微微动了动,随着一声轻轻的“扑”,宫女虹霞很有眼色的用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方帕子适时地接住了德妃吐出来的核。
德妃嘴角微微向上牵了牵,摆弄着红红的玫瑰花染成的长指甲漫不经心的说:“本宫故意怠慢皇后,一来,是想激一激她,试试她的性子,二来,也让她知道知道,她虽然坐了皇后的位置,对本宫也无可奈何,没想到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娘娘宠惯**,无人不知,就是皇后娘娘也得礼让三分”。
皇后娘娘真的是软弱无能,还是深藏不露,德妃葛月娇思腹着,看来德妃也并非一味的个性简单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