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圆刚萌芽的爱情,没有生长在一块肥沃的土地上。
虽然赵汀一样是杭州人,但她从小就梦想着要离开杭州,闯荡江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没有和父母商量就只填了第一、二志愿,其他都空着。填的全部是外地的学校,离杭州非常远。当父母发现的时候,志愿已经被交上去了。
高考的成绩没有让赵汀失望,她如愿得上了全国的重点大学,位于成都的电子科技大学,念计算机。97年那会儿,计算机是万里挑一的专业。
暑假一过,赵汀就要回成都去了。赵得圆非常懊悔,自己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一个不在杭州的人,但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喜欢上了。
由于赵汀的生日在八月底,赵得圆偷偷买了一个手表当作生日礼物,并且在表盒里放了张小纸条: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能永远停止。送去的时候,还非常忸怩,没说什么就递了过去。倒是赵汀大方的说了声谢谢。现在想起来,赵得圆就觉得丢脸,什么“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能永远停止”,停止不就说明没得过了吗?真他妈吃死没文化的苦。
九月来临前的两天,赵汀登上了去成都的火车,手上带着一款依波情侣女表。
赵得圆没有去车站送,他觉得送来送去那是女人干的事情,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只有够洒脱,才能吸引女生。殊不知,分手的时候,女人远比男人要洒脱的多。
接下来的几年,两人的恋情是在电话和信件中度过的。那时候电话还比较贵,网络还没有普及,所以还是用最传统的鸿雁传书。至今,赵得圆仍很喜欢写信,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有这种传统的方式回信了。他只能在无聊的时候写好,寄出去,地址写自己收。
一封信从杭州到成都要走七天,正好一个星期。那时候,赵得圆生活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期盼信件的到来,满满十几页纸充满了赵汀的乐观开朗,就像当日她眼中的那抹金黄,让赵得圆读了一遍又一遍。等待也是痛苦的,每当到了信来的前一天,他总是希望会不会邮差比较勤劳,能让他早点收到信。
赵得圆感性的文笔其实得益于给赵汀写信。那时候的他单纯、热情,屁大的事情也会写在信上,昨天上了什么课,今天宿舍里的同学泡妹妹失败等等。就好像吃根普通的棒冰,也能写成吃了琼浆玉露。往往一写就是十几页,甚至会有二十几页,撑的信封鼓鼓的。最后不得不改用大一号的信封,邮资也要比被人多一倍。
99年的国庆节,赵得圆去了一趟成都,瞒着父母说是和丁坚一起去的。一个人做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路颠簸得到了成都,为的就是看到赵汀那张甜甜的笑脸,弯弯的眼睛。
那是赵得圆第一次去成都。由于赵汀的缘故,成都给赵得圆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这印象并没有因为后来赵汀与他分手而发生任何改变,他依旧很喜欢成都。
在成都,他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麻辣火锅。那里的火锅和杭州的完全不同,不是那种变味的麻辣。红红的汤,浓浓的,热嘟嘟地滚着,让赵得圆觉得生活是那么有憧憬;菜下锅之后,就被汤淹没,仔细寻找之下,吃进嘴里。由于火候、时间的不同,同样一种菜,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令人期待。
之所以杭州为什么到了03年,川菜横行,甚至在全国横行,赵得圆的解释:生活过于平淡了,只有在嘴巴辣到火辣辣的痛时,人们才能细微的感知到自己存在。
对于成都的一切,赵得圆都十分关注。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非常喜欢《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本书。虽然不是大家之作,但是赵得圆总觉得这本书是写给自己的。
98年后,他家装上了拨号上网,99年开始晚上的长途可以半价了,但是赵得圆觉得这种直接的交流远没有写信来的含蓄,意味深长。
恋情从信开始,也用信结束。01年的夏天,赵汀没有留给赵得圆什么东西,就宣布了自己的离去,除了留在信件的回忆。赵得圆回头看看,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和一个人恋爱,而是和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谈了一场恋爱,而且谈得那么投入,毫无保留的付出了自己感情上的童贞。
一气之下,他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信件……
信件放在原先烧元宝的脸盆里,一张张化为灰烬,搞得整个房间充满了焦味。赵得圆就这样一张、一张的烧着,没有任何感觉。最后害得邻居家王奶奶差点打了119,说是赵得圆家着火了。
这时候,赵得圆回过神来,惊恐的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急急忙忙的用手擦掉,结果却搞的脸上全是烟灰,灰头土脸的。他洗了把脸镇定了一下,安慰自己说,流泪是因为烟熏的。
烧掉了信,赵得圆觉得自己已经和过去说再见,不会有什么影响了。但是之后的几天,他失魂落魄,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忘了什么事情。事实上,确实如此,毕竟是丢掉了几年的感情,记忆出现了断层。
这次严重的打击也影响了赵得圆今后的生活。不定期的,他总会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忘了什么。
没几天,金秋十月来临。工作上的事让赵得圆忘却了一些痛苦。
相对于农民来说,十月也是记者一年耕耘人际关系收获的季节,残酷的征订大战开始了。全市大大小小的报纸,无论是党报、都市报,大凡是涉及到要发行的媒体,都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吸引征订量。蛋糕就这么大,你要是多拿了,别人就少了。从总编、部主任到最小的“车间主任”,层层动员,层层加码,都搞到了几乎“失声”的地步,毕竟是关系到报社生死的大事。
01年,党报还能靠着行政征订轻松一把,但是全市数得上的几家都市报就没有那么舒服了,赵得圆所在的报社就是其中之一。除了用送米、送油、送洗衣粉,吸引一些贪小便宜的大伯、大妈,更重要是行业、单位的征订量。因为征订量直接牵涉到来年的广告报价。征订量大了,报价就高,对于日报来说,光靠卖报纸是明摆着要亏本的,靠广告来养活报纸才是唯一正途。
这对于赵得圆这帮虽然闯出了点名堂,但依旧稚嫩的记者来说,绝对是一个新奇的经验。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也要为征订和其他记者争得你死我活。
当然,征订量并非越多就越好,这个悖论最后是柏笑生解释清楚的。因为报社广告的版面是一定,而广告费用也不可能无限制的涨下去,广告商有一定的心理底线。一旦报纸的印数超过了临界点,报纸的成本就会增加,相对广告定量的收入,报社就会亏本。但是如果征订数过低,报社也一样会很惨。
说白了,最惨的是像赵得圆这样的底层记者,中高层的记者和领导的利益,基本是不会被撼动的,除非报社完蛋。但是一旦报社完蛋了,他们还可以通过其掌握的社会资源,谋得相差无几的工作。
在这个月里,除了赵得圆这帮小喽罗还在坚守征地外,其他记者基本都无心工作了。不同的线,加上个人交际能力的不同,征订这活儿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每个人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女记者请自己这条线管后勤的男领导吃饭,“色诱”;男记者当然也可以约请能订上报纸的女领导喝咖啡;掌握经济线的记者一般都比较好过,因为随便拉几个单位赞助,就能超额完成任务;没什么油水的记者就只能拜托自己的亲戚朋友、叔叔阿姨分担几份;当然还有家里巨有钱的人,老爸掏钱完成了所有的份额之后,就只见她到处送报卡。
11月底,征订大战基本结束,赵得圆目睹了这个人间“悲剧”的整个过程,担心自己明年要是分到不好的线就肯定玩完,一旁的柏笑生却跃跃欲试,“不知道我超额完成是不是有回扣或者奖励?”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报社的热线部和社会新闻部会发生由他们而起的一张更大的战役。
对于报社来说,征订大战只是年底动荡的序曲,主旋律还是人员的变动。
和党报不同,都市报的草根性更明显一些,大凡能力强的,并抱着无所不用其极的追求,便有很多机会上位。一旦上位以后,拉拢有能力者,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一般跑线的记者也希望能与其搞好关系,以便分到线索多、油水足的线。
报社成立的这几年来,热线部和社会新闻部之间争斗不断,越演越烈。除了业务上互为竞争,争夺社会新闻这块国产奶油做的蛋糕外,两个部主任也是争斗的根源。赵得圆能了解这些掌故,靠的都是柏笑生强烈的好奇心和超级八婆的打听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