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从市集赶回山脚下的茅屋，已经是未时。筋疲力尽，满身酸痛的林炎腰里别着那把小斧头，已经打了十几个结的破烂草绳也还搭在肩上带了回来，一只手拎着一只土鸡，另一只手拎了约莫六七斤重的米袋。
刚跨过破败不堪的大门，林炎就挺起了胸脯，脸上的疲累一扫而光，“中气十足”地喊了起来，“婆婆，我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一进门的大灶旁，迈步向茅屋的右进走去，那是婆婆的卧室。
屋里一声干咳响起，声音沙哑低沉，还有种空洞的感觉。如果是懂得医道的人，一听就知道屋里的人定然是肺经有疾，而且还经年累月。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炎儿你回来了，赶紧进屋歇一下”。林炎跨进里屋，伸手把正要起身的婆婆扶住，劝道：“您不要动了，想要喝水就让孙儿给您倒好了”。
婆婆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炎一下，叹气道：“你又吃苦了”。林炎刚要辩驳，婆婆用满是皱纹的手握住林炎的手，林炎刚想缩回去，婆婆已经叹道：“还痛不痛，都是婆婆不好，让你这么小年纪就要为过日子奔波劳碌”。林炎赶忙说不痛，心里却略有后悔，他每次打柴回来，婆婆都会检查一下看他有没有受伤。这次被那群小恶霸痛打一顿，脸上的伤自然是比手里的血泡更容易被婆婆发现，但是现在婆婆居然没有看到脸上有青肿或者血污，那自然是刚才那位少女施展的法术很有效果，不止痛楚全消，连青肿也不见了。林炎暗叹，早知道这样灵光，当时就应当对她们客气友好一点，如果连手上的血泡都痊愈的话，就不用让婆婆担心了。
林炎安慰婆婆道：“这些活计还难不倒我的，婆婆我已经长大了，您不用操心我，养好你的身体要紧，我今天买了一只土鸡回来给您炖鸡汤喝。”
婆婆又是咳嗽两声，沙哑着说：“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啊”。
林炎眼泪几乎流下来，轻轻捶着婆婆的背，说道：“婆婆您说什么啊，您一定长命百岁，我这就去给您炖鸡汤，您不用胡思乱想了”。婆婆似乎是咳的耳背了，低声嘟哝了几句，就让林炎扶着躺在竹床上，昏昏沉沉似乎又睡了过去。林炎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站了起来，走回大灶旁。
淘米，刷锅，打水，生火，煮上米饭后，林炎拎起那只土鸡，来到门外，准备把它放血拔毛。
土鸡还扑棱这翅膀想要挣扎，早被林炎左手抓住翅膀，按到了门前的一个矮木桩子上。林炎右手拿起砍柴的小斧头，一挥，土鸡的喉咙被割开了，土鸡的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不动了。林炎熟练的给土鸡开膛处理内脏，然后拔毛，收拾干净了后，又去看灶下的火如何了。
一刻钟后，锅里的米香弥漫开来。林炎把米饭装在一个饭钵里，又打水洗锅，准备炖鸡汤，没有什么上好的作料，入味的只是林炎平日打柴时摘的蘑菇和一些野菜。但是林炎心灵手巧，几颗野葱和山上的枸杞子，八角，和几片老桂树的树皮，就能煮出香气四溢的鸡汤来。
林炎用粗陶碗装好米饭，另外一个碗里装了几乎所有的鸡肉，再放了半碗鸡汤，端起来送到婆婆屋里。
低唤几声婆婆，老人家终于醒了来，斜倚在墙边，仍是有气无力。几年来病痛的折磨已经把老人家的身子折腾空了，现在头脑也开始昏沉起来。今天，精神似乎更是不济，林炎煮的鸡汤的香味都没有能让老人家胃口更好一点。林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脸上丝毫不露半点，口里一直劝老婆婆多吃点，安慰她说今天气色更好点了，手上的筷子不停，喂老人家吃鸡肉米饭。
喝了几口鸡汤，老婆婆轻轻摇头，表示不想再吃了。似乎有了点精力，老婆婆让林炎趁热赶紧吃饭，看着林炎狼吞虎咽的扒米饭，老婆婆瘦削的脸颊似乎也有了点笑容。
吃过饭，收拾好东西。林炎把一个装满沙子的土盆端了进来，趁着阳光还没有昏暗，就在沙盆里写字给老婆婆看。这个时候，是老婆婆一天里精神最好的时候，眼睛里似乎也放出了光。虽然丈夫死时没有留下几本书，但是略通诗书的老婆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林炎认，然后讲些古文诗词。老婆婆年轻时候，家境还算中等，所以家人也请了私塾老师教过一点点诗文，多年下来，仍记忆的本就不多，现在精神不济，就更没有多少可以教林炎的。但是林炎满脸严肃，侧耳倾听，没有一丝不耐之色。
太阳将要落山，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暗。老婆婆眼力很差，自然就不能再教林炎认字。林炎收了沙盆，盘膝在地上，和婆婆说家常话。
老婆婆叹道：“炎儿，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明白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天好活了，最近总是迷迷糊糊的觉得你公公经常来叫我去陪他。。。。。。”
林炎心里一酸，道：“婆婆，我明天再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老婆婆笑了一下，说“不必了，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你的眼睛是否好一点了？还是经常看到那些吗？”林炎略一点头，老婆婆又道：“可惜距离太远，我身体也不争气，不然我带你去蜀中的峨眉山走一趟，听说那里有仙人，好多人求仙问道，那些仙人看到你，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炎被邻里疏远和排斥的原因，其中一个是他的公公本来身体不错，虽然年近七旬，但是还可以挑水砍柴，进山打猎，是附近有名的老猎手。但是林炎慢慢长大，公公的身体就逐渐虚弱，最后竟然有一年许的时间卧病在床，连附近有名的邱神医都摸不准到底是什么毛病，最后大家都在心里嘀咕是否林炎的问题。但是林炎并不是本地出生，外人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也就没办法请算命先生测一测是否林炎和公公八字相克。现在连婆婆也逐渐衰弱，最后连大门都很少能出，而林炎却逐渐长大。邻里就更加疑神疑鬼，害怕林炎是孤星命，害了亲近的人，邻里就连他家的家门都不敢进。更是常有小孩子当面喊林炎为“扫把星”。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林炎的眼睛有问题。从他小时候起，人们就发现他经常睁大眼睛四处看，有时候甚至盯着一处地方看好一会，但是人们又看不出那地方有什么不同。逐渐会说话后，林炎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对这空旷地方说话，就好像那地方有人在一样，好几次都弄的邻居毛骨悚然。
火上浇油的事情就是林炎的公公病重去世之前，林炎突然拽起屋子里的烧火棍在他公公的床前乱挥乱舞，似乎在和什么打架，而且嘴里还嘟囔着：“快点走，不要抓爷爷”，把来探望的隔壁四婶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来连滚带爬的出去，自此不敢再进门。
于是事情传了开来，整个凤凰镇都对这个奇怪的小孩子敬而远之。遇到林炎来买东西，小贩也只是赶紧拿东西收钱，不肯多罗嗦半句。其他的小孩子更是多以“扫把星”来称呼林炎，还经常投石头，砸泥巴。小林炎自小就没有什么孩子陪他玩，所以性格更显得内向孤僻。到最后，也就只能和婆婆饭后说说家常。
林炎又安慰道：“婆婆我没事情啊，眼睛好的很，什么样的蛇躲在草丛里，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老婆婆笑了，“我也不清楚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过也未必是坏事情，你公公去世前你说有人来抓他，随后他就闭眼了。那么说，你什么时候看到那些人来抓我，我也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林炎抱住婆婆的腿：“不要，林炎不要离开婆婆，他们敢来抓婆婆，我就把他们赶走”。老婆婆叹口气，喃喃着说傻孩子，用满是皱纹的手抚摸林炎的小脑袋。过了一会，老婆婆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也流了一点口水，竟然是睡着了。
把婆婆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林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内。
屋里简单的很，只有一张床，地上满是林炎从山上弄回来的东西：色彩斑斓的石头，奇形怪状的树根，几个硕大的野葫芦，一根笔直的木棒等等。墙上倒是挂了一张大弓，比林炎的个子还要高一截，林炎拉不动它，角落里也斜倚着一杆枪，不过枪头已经生锈了，看来好久没用过。林炎砍柴用小斧头，而且他人小力弱，也不能去猎取大的猎物。这跟公公在世的时候不同，那时候他老人家出去打猎，很少有空手回来的，总是带了黄羊，狍子，山兔，甚至是狼回来。林炎记忆中，墙上曾经还挂了张虎皮，不过后来被婆婆卖掉换米了。
林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衣服也没解开。
“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什么不妥，看什么都清楚的很啊。而且我看到的那些人虽然奇形怪状，但是似乎都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也从来不会像今天那些小恶人一样打我”。
“今天还多亏了马车里下来的人，不然让婆婆看到我脸上的伤口，恐怕有要心痛好几天的。不过那个小孩子似乎也可恶的紧，还说什么再见到我，就有我的好看。我有没有招惹到她，干嘛那么凶巴巴的。再说了，她顺着官道走，恐怕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罢，怎么可能再遇到。”
“婆婆刚才说蜀中的峨眉山上有仙人，仙人是什么样子？本事很大吗？不然婆婆怎么说他们一看到我的眼睛就知道怎么回事情了？不过今天那个女的也很厉害的，都没有让我吃药，我脸上的伤口就好了，这个是否就是仙法？”。
“婆婆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我真的是扫把星吗？不然怎么我长大了，公公就死了，现在婆婆也快要死了。可是我没有做什么坏事情啊”。
“不行，明天我再去上山，市集上的人说人参可以起死回生，买是买不起，我去山里找总可以吧。如果能找到人参，那么婆婆的身体就可以好起来了，不过也奇怪了，人参的摸样跟树根也没什么区别，难道真的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吗？”。
想着想着，林炎脑袋一歪，在小床上睡着了。隔壁屋里，婆婆的粗重鼾声早就已经响起，间中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窗外，月光如水。远处的山里，隐约传来一声狼嚎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