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
幽冥之路，地狱之畔，血色铺就的曼珠沙华兀自燃烧，如火，如血，如荼，无休无止，一直燃烧到那幽冥虚无之处。
这里没有色彩，没有光亮，也没有绝对的黑暗，只有青色的虚无，在青色的风下破碎又合拢，寂静无声的忘川悄无声息地流淌在花海之下，浸润得花容妖异似血，血色欲滴。
一道血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忘川河畔，青色的风撩起她的衣衫，却撩不起她的眼睫微动，她就似亘古之前便伫立在这片花海，没有离开过。
她的发是血色的，她的眸是血色的，她的容颜却苍白如死。
她不知道在这看了这片花海有多久。
久到，她看到花落了、叶败了，花叶永不相见，她还是在这里。
她渡不过黄泉路，渡不过忘川河，只因她渡不过自己。
她有恨，恨到饮尽那道忘川，看遍无尽花海，她还是忘不了她的恨，忘不了那日自她眸子而下的血泪。
她入不了轮回，所以，她一直在这。
“你真的有恨吗？”蓦地，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在苏陌心底，眼前的曼珠沙华无风自舞。
“有恨。”她说，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惊异，除了仇恨，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血泪自眸子缓缓滑落，她的话，她的泪，恨意滔天。
“那好，”那道声音似微微一叹，“既然你只有恨意的话，那我便送你重新来过……”
“希望你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随着叹息声袅袅消散，凝似血的曼珠沙华涟漪自起，自虚无边起，由远及近，似巨浪波涛连天翻起，层层翻滚，片刻之间就席卷到了苏陌的眼前，仅容一人的小道自她脚步前缓缓分开。
血光乍起，花枝婆娑，似在诱惑着苏陌进入，花根下，汩汩而出暗紫色鲜血。
她无惧无怖，含笑踏上。
花海自她身后缓缓合拢，花枝蔓蔓，一步一步地吞噬了那道血红色的身影……
她将——浴血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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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四月，正是桃花花期正旺的时候，苏府外的那片桃花林开的正好，如云似霞的粉色一直连到天边去。
都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很难想象眼前掩映在桃林后的府邸居然就是那传说中繁华奢侈的宰相府。
只见烂漫的粉色之后，一座略显萧条的府邸坐落于此，冷冷清清的府邸，没有车马如云，没有宾客纷至，就连偏门一角的墙垣都显得失修已久，墙角漫漫青苔，有迹可循。
人间宰相府似乎只有不远处的花林是其唯一的色彩。
看到人的都不可置信，早就听说了当今的苏城苏宰相自三十年前当上首辅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大公无私，从来不为自己谋取私利，真可谓两袖唯有清风。
可是没想到苏宰相居住的府邸竟会荒凉至此，当今圣上也没有赏赐劳苦功高的苏宰相一座像样的府邸，满眼落寞，辛酸至此，让闻着扼腕叹息。
正是正午时分，四月的风中送来丝丝桃花的甜味，微暖，让人醺然欲睡。
偌大的苏府没有人声，没有访客，清闲的日子就连守在正门口的门房都在微暖中昏昏欲睡。
正睡意不遏间，遥遥的桃林中急步走来一人，只三十年纪上下，作蓝色劲装打扮。
他的步履匆匆，脸色却沉稳至极，迎面带来的风尘说明来客有急事来访，甚至没来得及梳洗打理，整理下自己的仪容。
门房精神一振，看来老爷有访客了，正待迎上前，那位步履匆匆的访客却瞄也没瞄正门，径自拐了弯转到偏门去了，才轻轻地敲了两下，偏门口就探出一个脑袋，没有任何问话，就把他迎了进去。
门房无聊的又趴下，从偏门口探出的人他认识，是老爷身边的贴身书侍—小墨。这段日子来的访客都是小墨带进去的，真不知道老爷是不是在忙什么事，来客一个个形色匆匆，一身风尘，好似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又急着上报，难道是边境又要打仗了？
拍了拍脑袋，瞎想什么呢？门房趴在矮椅上眯起了眼睛，要是真打起来，那就该殷大将军来访了，想来那殷大将军来访定是不会走那偏门的，也许只有那个时候这宰相府才能真正的车马如龙吧……
“沈大人，老爷在书房里等着你呢，”小墨引着蓝衣来客一边向内院行去，一边小心地打量来人的神色，看进的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虽然一身风尘疲惫，眉宇间却只有坚毅、沉着。
唉，这位沈言沈大人什么都好，办事沉稳，从不出差错，就是太严肃了。成天板着脸，不苟言笑，言谈也甚少，真不知道他在老爷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
小墨引着沈言走在书房的小路上，心里暗自嘀咕，每次看到这个沈大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老爷才会放心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吧。
沈言“恩”了一声，跟在小墨的身后不发一言，苏府的书房他已来访过多次，可这毕竟是当朝宰相的府邸，他有事拜访也还是需要有人领着的。
两人绕过偏房，苏府唯一的书房就映入眼帘，整座府邸也只有这间书房好好修葺过了，大概是因为需要招待访客吧，雅致的书房衬着外面的小片桃林分外别致有韵味。
这书房外居然还有片桃林，真不知道这位苏宰相是不是独爱了桃花，不然怎么会在府里府外都种满了桃花？
那片桃林疏密间透出道绰约婷婷的身影，隐在烂漫桃花间分外引人，沈言也不禁驻足观看了过去。
桃林间是位绰约少女，一袭白衣，沾花香满衣，一手提了个小篮自顾地挑拣着枝上的花瓣。
她的手如柔荑，一点而白；白玉般的侧脸隐在花间，肤若凝脂；她只露出了一双盈盈水眸，就叫人看怔了眼，眼前的一幕宛若谪仙下凡，也只有天宫上的人才有如此的风华吧。
少女察觉到有人观察着自己，回眸就是盈盈一笑，霎那间所有的桃色都淡去，天边的烟霞也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回眸浅笑的少女清晰地点映在眼中。
小墨屏住了呼吸，看傻了眼，自家的小姐真是美，方才就连一向不露神色的沈大人都怔住了呢。
一丝光自沈言眸子滑过，他收回目光，冲桃林间的少女微微一颔首，转身又面无表情地往近前的书房行去，小墨连忙跟上，低声道，“小姐最爱桃花了，这府里府外的桃花都是为小姐种的……”说着就抬眼偷偷瞧了沈言一眼。
沈言不置可否，瞳色深深，神色难辨。
小墨咽了咽口水，“小姐喜欢采了桃花做桃花粥了，方才小姐在桃林里定是采集了不少，待会肯定做了给老爷送去，沈大人要是不急……”话还没说完，他们已经步行到了书房门口，沈言一摆手，进了书房。
小墨忙住了嘴，静静侯在书房外，这位沈大人是喜欢小姐的吧……刚刚沈大人瞧见小姐冲他一笑，神色都变了，就连一向冷清的眼眸中也染上了暖色，方才眉宇间难以言明的沉重也减淡许多。
这位沈大人是好人，为人沉稳，办事能力也强，手段也非凡，是个人物，想必也是无数姑娘家心心念念的良人吧，要是小姐能嫁给沈大人，想必会很幸福吧，可惜小姐……
想到两年来小姐的变化，小墨不禁停住了想象下去。
小姐……自两年前就变了许多。
静默的书房内。
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有条有理的成列在一侧的书架上，自书架而下是点着淡淡凝神香草的古朴熏香炉，袅袅的淡烟自下而上，消散在空气中，熏香满室，可却冲不淡书房内此刻沉郁的氛围。
端坐在书案后，檀木椅上的苏城苏宰相，森眉肃额，只一袭素色常服，甚至连丝毫花绣都无，他静静地听完了沈言带来的消息，凝视着书案上的刚刚书写完的奏折，墨迹淋漓，皱眉思索良久。
沈言束手静立，也不出言打扰。
许久，苏城才开口，眉锁深深，“这些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这一番打探你也累了，好好回去歇着吧，他们这些日子来没有动静，想来也是在观望，日后定会有蛛丝马迹，你派人盯住就好，切忌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若有动静，自己就不要去了，我怕他们会疑心上你。”
“是，学生定会派人盯着，”沈言沉声应道。
苏城挥手示意，“去吧。”
“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沈言看了苏城一眼，拱手间，撤身出了书房。
他顿了顿，看了看天色，不顾帘外小墨的欲言又止，脚步匆匆，漫步间就出了苏府。
书房内余香袅袅，只有苏城凝视在桌案上奏折，蹙眉思索。
看来这张奏折是又递不上去了，当今圣上昏庸不辨政事，竟听信妇人之言，任由她把持朝政，那个妇人不似贤良之辈，手段更是非常，近几年查到的异动都与她有关，现在更是查到连军队里，都有她的身影……
可惜圣上子嗣单薄，只有二子一女，其中的幼子赵晟和尚公主赵颜都是出自梁后，唯一成年的三皇子赵岚在去年更是差点死在一起毒案里，幸亏被人救下，否则……
想到这里苏城就是一凛，否则，以当今圣上的孱弱身体，是撑不了几年，薨了之后难道真的要扶那幼帝赵晟上位不成，到时候那梁后再垂帘听政，不要一年，这整个朝廷大概就是那个女人的天下了，成了她一家之堂，到那时就是真正的牝鸡司晨，司马昭之心了。
想起梁后那温婉面容后隐藏的勃勃野心，苏城心中就是一冷。
她不甘心雌伏于人之下，要想当那只手遮天的女帝还需过他那关才行！
“爹爹，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我都进来唤了好几声了都不理我呢？”悦耳撒娇的声音闻声而来，一双柔荑轻轻地按上苏城太阳穴，轻重缓缓有节奏地按揉起来。
苏城的眉心稍稍舒展开来，他侧身微笑，慈爱地拍拍来者的手，“是离儿啊，爹爹没在想什么，只是出了会神。”
“今日，离儿可是又做了花粥来？”
苏陌欢欣一笑，脚步蹁跹，自苏城背后绕出。
她换了一身粉色的罗裳，笑得婉约至极，“爹爹真是聪明呢。”
“可是闻到离儿做的花粥的香味啦，”她嘻嘻笑着，翻手间就从背后提出一个小巧的食盒，嘴里还不断念叨道，“爹爹啊，要离儿说啊，您就该好好休息才是，虽说宰相辛苦，事务繁多，可这也得养好身体才行，不然怎么吃的消呢。”
“来尝尝女儿为爹爹亲手做的桃花粥，爹爹也累了一天了，喝点暖暖脾胃。”
苏陌自食盒里端出热气莹然的碧蓝小盅，细细地搅拌两下递到了苏父手上，“这些桃花可是女儿一片一片亲手摘的呢，这桃花的花期也就这么一月了，以后想喝还得等到明年了呢。”
碧蓝小盅乘着浅浅白粥，上面还飘着丝丝嫣红，桃花特有的清香自热气扑来，就连一向不精细食物的苏城也是深吸了口气，赞叹两声，夸得苏陌眉眼弯弯，浅笑盈盈。
不消片刻，苏城便用完了花粥，舒了口气道，“好啦，爹爹粥也喝过了，离儿可好放爹爹办公啦。”
“好啦~~”苏陌语调微扬，眼眉眉梢俱是笑意，“爹爹有命，女儿哪敢不从啊~~”
说着冲苏城福了福，吐了吐舌头，心满意足得旋出了书房。
挑帘出去的时候，小墨正侯在门外，苏陌把食盒塞入他手中，示意还有他的一份，又轻轻竖指，在唇间微摇，诫意他不可出声，免得吵闹到正在办公的苏父。
小墨瘪瘪嘴，满脸委屈，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下，却又在苏陌的眼神下悻悻住口。
苏陌见状满意地勾起唇角，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眼被霞色染红的天色，脚步轻快，蹁跹间就步入桃林。
小墨一脸怔怔地看着苏陌离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总觉得小姐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快乐，即使是笑着，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似的……
深深浅浅，琉璃莫名。
他摸摸脑袋，有点懵懵地望着苏陌的背影在掩映在桃林中，渐行渐远。
映衬着夕阳如血，她的背影被无限拉长，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婉萧瑟之感，就好像……她心里藏着好多事，好多事，很苦、很苦一般……
春色无边的花林凭起一股萧索冰寒，残花遍地，如血的夕阳下，片片浴血。
他鼻子一酸，竟不忍再看下去。
（从下文开始，苏陌的父亲，就统一用苏父称呼啦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