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幽冷的夜色弥漫,掩盖住了月色,夜行其中冷风彻肌,森寒入骨。
苏府上下早已歇下,就连苏父书房亮了许久的灯火也熄了,寂静的冷夜只有一人夜行其中,冷香暗藏。
他疾行在如墨的夜色中,翩翩衣袂没有掠起一丝风声,拐过一片桃林,就是矗立在苏府右侧角落的一座幽静的阁楼前。
那人没有丝毫停顿,翻身间就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还透着微弱烛光的闺房前,上前几步后,又驻足不前。
从此行看来,来人对苏府的布置和坐落都了如指掌,他来到的这座楼阁看起来雅致幽静,一看就是小姐的深闺,这整个苏府只有一个小姐,看来这座阁楼里住的人定是那苏府千金—苏陌无疑了。
夜色深寒,此人翻身来到苏府小姐的小楼,也不出声,究竟会有何要事?又究竟会是何人?
但见来人停驻在那扇看似紧闭的闺门前,静静地凝视那道尤映射在窗纸上的浅浅娉婷身影,神色莫名。
良久,他才微微曲指,轻轻扣响门扉。
微微光色映在来人脸上,那人俨然就是今天下午时分来访的沈言沈大人,自称是苏父学生的男人。
他还是一袭蓝衣,竟是没有换下过,看来自他出了书房以后,压根就没有出府,不然也不会连满身风尘的衣裳也没来得及换下。
幸好这个时候已是夜深,没有人在外游荡,也没有人瞧见白天来过的沈言沈大人静立在苏府小姐闺房门口,还扣响了门扉。
不然就算是不被人当作那偷香窃玉之辈,也定要被人认为是苏府大小姐在深夜私会情郎了。
那道浅浅的身影听到敲门声也没有移近,只淡淡道,“门没关,进来吧。”
沈言闻言闪身进门,闪入间就扣上了门扉,他也不深入,就停留在窗前那道身影几步远的帷幕处。
苏陌一袭素衣宽袍,持灯静立在窗口,背对着来人也不回头,她的发丝和纤手都已经冰冷,似是等待已久。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出声,闺房内一时静默。
苏陌静静地看着窗外离楼阁不远处的桃林,夜色迷糊了视线,模糊黑弥一片的桃林里鬼影瞳瞳,枝枝伶伶,衬着夜色说不出的诡异,森寒的风打着转旋绕在树根,似乎掩盖在桃根的土壤里有东西在窃窃私语。
直到天边低沉的云再一次遮住了微泄的月光,最后一丝皎洁也消失在夜色中,苏陌才静静开口,“埋在三皇子那里的暗桩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灰衣’提拔的很快,因救驾有功已被提升为一等侍卫,现在已经是三皇子的心腹了。”沈言隐在帷幔的阴影里,垂首静静回答。
“很好,那就开始实行‘清除’计划,我要我们的人在三个月内把梁后钉在三皇子身边的钉子都清掉,让‘灰衣’注意隐蔽,不要被梁后的眼睛发现了。”苏陌淡淡说。
“是,”沈言应声,语声显得很恭谨。
苏陌微微抬眸,侧身看了他一眼,他的脸隐在阴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不必那么恭谨,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命,只要替我办事就好,在人前你还是你的御史大人,人后随意就好。”
沈言低低应了声,道:“三皇子那边传出话来,说要见幕后的主人,我让‘灰衣’回了他,只道时机未成熟。”
苏陌微微颔首,“三皇子那不急,梁后还没发现是我们的人搅了她的好事,她没有下动作之前,我们也静观其变的好,见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只是……,”沈言微微有点犹豫,“兵部那边可以确定一半是梁后的人了,我们安插进去几个钉子,还没有效果。”
“殷家那边,也没办法安插人进去,要是强行让‘白衣’进去,会折损不少人手。”
“兵部的事慢慢运作就好,军队都在殷祁手里,兵部现在是个空壳子,只不过是个顶缸的地方。”
“至于殷家……,”苏陌的声音微微泛冷,“殷家的老爷子殷祁是个老狐狸,殷府那不要派人去了,让‘白衣’都撤退,我们的人手不能折损在那。”
“你回去挑几个‘黑衣’进军队,慢慢发展起来,‘白衣’太显眼,我要在梁后的人进入军队前先掌握住军队里的基层力量,另外,”苏陌顿了顿,淡淡道,“银楼的生意太扎眼了,必要时候可以舍弃。”
“是,”沈言沉声应道。
“还有什么消息吗?”
沈言低低地说了一阵,苏陌静静地听着,直到夜色渐渐散去,天际也出现了一抹微亮,她才轻轻摆手,吹灭了烛火,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联系你。”
沈言沉默地应了声,悄无声息地自帷幕后退去,像来时那样,迅捷无声地消失在了桃林拐角处。
静谧的闺房只余下一盏还在袅袅着轻烟的烛台,随着轻烟淡淡消散在空气中,冷清的空气弥漫,似乎只是主人一时大意,晚关了窗。
苏陌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墨的青丝肆意地铺洒在洁白上,她闭着眼睛,呼吸舒缓有节奏,似乎已陷入了沉睡,只是她的嘴角却嘲讽地微微勾起。
殷家,梁后……她在心底无声的冷笑了下,等着吧,所有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要回来。
自她从血色曼珠沙华中回来已是两年了,两年,可以彻底的改变一个人,也可以彻底的改变一些事。
比如,她救下了本该在一年前被梁后毒害的三皇子,让梁后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又比如她由两年前从只会绣花弄草的温婉闺秀变成了现在肆意玩弄权术的幕后政客。
这两年来,她利用父亲的职权慢慢布着线,收罗了一批死士,只可惜时间太短,为她所用的人太少,‘黑衣’、‘灰衣’和‘白衣’三个等级的棋子,只是其中的一条线,不过,有这些打乱梁后的计划也绰绰有余了。虽然她没有直接下手,可这些年死在她命令下的人也无数,如今的她已是沾满血腥,为了仇恨,她已永沉血海。
不过,这些谁在乎呢?
她闭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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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匆匆而别,一连几日都是阴天。
阴郁的天气,让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就连鸟鸣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苏府,书房内。
一袭粉衣似云朵轻轻飘进了书房,暗淡的书房为之一亮。
“爹爹,你怎么还在写奏章啊,”苏陌娇嗔着拉下苏父持笔的手,“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连午膳都不知道用了吗?要不是小墨偷偷来告诉我,爹爹是不是打算一直办公到晚上啊。”
苏父瞪了一眼帘子外探头探脑的小墨,小墨心虚,“老爷,小姐,我这就给老爷传膳去,”提步就想溜走。
“传什么膳,”苏父扳着脸,沉声道,“送些简单的吃食到书房来就好了。”
小墨缩了缩脖子,照办去了。
“爹爹,”苏陌扭了扭苏父的胳膊,撒娇不依,“就是处理政事也得注意身体啊,小墨也是关心爹爹,爹爹就不要责怪他啦。”
苏父板着的脸微微松弛,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爹爹不是责怪他,只是这个小墨,太没大没小了点,不磨磨他的性子,不堪大用。”
“嘻嘻,我就知道爹爹不会责怪小墨的,”苏陌嘻嘻一笑,“小墨堪不堪大用我不知道,不过,爹爹要是再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可就要累垮了,到时候人家可不依。”
苏父微微笑着,拍了拍苏陌的手,“你啊,怎么还似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是时候该学着长大啦。”
苏陌凝神看向他,苏父的语声,微带叹息,看来是有话想对她说了。
果然,在那一叹之后,苏父开口,“你娘去的早,府里也只有咱们父女俩,爹爹也不懂你的心事,正好,有件事还是要问问你的。”
“这些年,一晃儿也就过了,眨眼你也到了该许人的年纪了,”他沉吟片刻,“本来这事爹爹不该问你,不过爹看你这两年也变了不少,不似以前那么柔弱不闻外事了,想来也有了自己的主见。”
“今天爹爹要问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离儿,实话告诉爹爹,你心里可曾有什么想法了?”
“爹爹,”苏陌娇嗔着跺了跺脚,害羞不答,“怎么问起这事来啦?”
她背过身去,“离儿谁也不嫁。”
“好啦,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苏父笑得慈爱,对苏陌的小女儿样道,“爹爹看殷家的公子殷寒不错,是爹爹看着长大的。”
“我们家和他们家也是世交,把你交给他,爹爹也放心,你嫁到他们家去,想来他们也不欺侮了你。”
苏父说到这里,看了苏陌一眼,微微犹豫,“不过这些还是要你自己思量思量的,爹不过为你提供了个猜想。”
“明天会是个好天,正好有个桃花会,京里的大家小姐和公子都会去,你不妨去看看,”说到这里苏父一叹,神情有点酸楚,“你娘不在,这些事也没人给你张罗,爹爹这些年忙于政事,疏忽了你太多,想想爹真是对不住你啊。”
“爹爹,”苏陌听着就是鼻子一酸,眼泪泛上眼眶,这么多年来,父女俩相依为命,作严父形象的苏父甚少和她有如此温情的时刻,就算是前世自己出嫁的时候,爹也不过是红了眼眶,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软弱的神态,“不要这么说,这些事是离儿自己不想上心,离儿就想着能永远伴在爹爹的身边。”
“傻孩子,哪有真不出嫁的女儿啊,”听着苏陌的话,苏父眼眶也是微湿。
“去吧,去吧,记得明天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去瞧瞧可有中意的,爹爹一定会让你嫁得称心如意,你有了好归宿,爹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有脸见你娘了。”说完苏父就摆手示意苏陌出去,不让苏陌瞧见他微红的眼眶。
苏陌含泪出了帘子,书房里只剩下苏父背对着门口,负手静立在字画下,落寞的身影,空气中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恍若未闻。
苏陌站在桃林边,看着小墨脚步匆匆,端了满满的食盒进去,又满满的提了出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里的酸楚抑制不住的冒出来,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心里打翻了五味,一时之间什么滋味都有。
想到爹爹那欺上霜色的鬓角,稍显软弱的叮嘱……
爹爹,这是在为她安排后路吧……想着就算是自己死了,她也能有个好归宿。
就像前世那样,把她嫁到殷家,希望就算自己死后,作为世交的殷家也能照拂一二,结果呢……
想到这里,苏陌就是冷笑一声,心底的恨意似春水般连绵不绝的泛滥,结果呢,殷家不过是把他们苏府当做了试探梁后的棋子,可以随意利用和丢弃,一旦没有了价值就弃之如敝屣,甚至还一把火烧得苏家上下都成了飞灰,冤魂无处述,当真是手段狠辣,冷酷无情彻底了。
可笑的是自己到最后一刻才知道。
只有她被瞒在鼓里,痴痴地做着自己的爱情梦,到最后一刻还是不愿相信。
可笑,可笑,最最可笑的人一直都是她。
她恨他,她恨殷寒,到底有几分是因爱而恨,几分是因恨而恨?
思绪兀自翻腾,沉浮不休,她的眸中冰寒一片,看不出一丝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