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你要的茶水来了,”小二在门外敲门喊道。
“进来。”慕容黍应道。
推门而入的小二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里面放着一壶热的茶水,还有一些精致的饭菜,显然是慕容黍一早就唤小二备下的。
小二一边摆放一边还殷勤地问道,“客官,可还有什么需要吗?小店应有尽有,保证让客官满意。”
他的口气倒是很大,苏陌闻言莞尔,吩咐道,“再去打些热水来吧,要烫些的。”
躺了许久,浑身的骨头都似躺懒了般,无力得发痒难受。
“好嘞,”小二扬声说道,很快就端来了一些热水,还很贴心地准备了干净的毛巾,他见苏陌微微苍白的容颜,床前的男人这两天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还道是一对为了照顾病重妻子而留下来的恩爱夫妻。
心下微微羡慕着,那男客又是出手大方,所以小二的伺候之余更是殷勤了两分。
待一切都梳洗完毕,小二收拾好东西出去,苏陌才开口问站在窗前的慕容黍,“我们这是在哪?”
窗外映入的房屋与她一贯看惯的上京城房屋迥然相异,她站在窗前细细地观看着,就连吹拂在脸上的微风都带着柔软,带着湿气。
“江南,”慕容黍与她并肩而立,侧头一笑,“我们在江南。”
上京城是呆不下去了,自那夜之后,他带着苏陌一路逃遁,本想找个上京城周边的村镇隐藏,方便第二天打探消息的,岂料夜色之中,竟是不容他们逃脱般,一路上追踪的人源源不断,前仆后继,慕容黍无奈,只好带着一下被他击晕的苏陌返身而上,把那些人引入了皇宫,再燃起一把大火,这才才趁着混乱,甩掉了所有的尾巴。
来到此地已是不易,他也是分身乏术,无暇去打听上京城中的消息,正待着苏陌提出“为何他们会在江南的问题”,却听她这般说道,“江南啊……”
苏陌微微感叹,“那一定很美。”
她闭起双目想象起烟雨江南的情景,一脸憧憬,一点也不问起上京城中的事情,表情单纯烂漫得就似完全没有丝毫忧愁般。
“恩,等你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太湖河畔看看。”慕容黍心下掠过一丝诧异,却还是如此应道。
他说的是“我们一起”。
苏陌微笑,颇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人的一本正经,心下却是微微感动。
她抬眉一笑,嘴角轻轻地扬起,“你不必对苏陌这般好的。”
说着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承诺了我爹爹,只是现在你已经救了苏陌一命,对于苏陌来说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所以……你不必把自己束缚在苏陌身边的。”
“哦?”慕容黍扬眉,“我以为我说的是我是你的夫婿,要对你不离不弃才是,这天下,哪有夫君抛下自己的媳妇自己跑了的?”
苏陌一愣,抬眼朝慕容黍望去,片刻前还一本正经的人现在却已是笑开了,他向上翘起的唇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见苏陌望来,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就似无数次向苏陌耍赖戏弄般,眨了眨眼睛说,
——“以后就还请娘子多多关照啦。”
他说着,眉眼弯弯,笑意弥漫在眼中,却又偏偏一本正经。
这人……
苏陌蓦地心下一暖,本来强制抑制在心中的恐慌和无助也在他的笑容中渐渐平静下来,一颗心也渐渐有了着落点。
看着眼前温暖的笑容,莫名地……她竟想哭泣般,把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的痛苦和压抑都在此人面前,痛痛快快、毫不掩饰的大哭出来……
强烈的感情来得太突如其来,她控制不住地鼻子一酸,她飞快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眼前那张大大的笑脸,也不敢让他看到那一瞬间她眼中的软弱。
苏陌低眉一笑,似是羞涩般,飞快的眨眼,眨去了眸中氤氲而起的雾气,良久才抬头,嫣然一笑道,“好。”
她说,“好。”
静静地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似是有一颗小小的种子随着声音同时落进了两人的心间,漾起点点涟漪,只是……这颗小小的种子,不知,何时才能发芽,何时才能开花。
也许我真的可以相信你……
一丝软弱浮上心头,却被苏陌飞快地摁下,她绝不允许自己这般的软弱,像菟丝花般只会依附着别人而生。
她大大地扬起笑脸,弯弯眯起的眼睫,有点点碎碎的阳光落在上面,颤颤的,细小又脆弱,那个会哭会笑,真实得有血有肉的苏陌,早已消失在了心灵深处,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知道……曾经的她也会这般烂漫的笑着,也是这般的无忧无虑……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了……再也没有…
即使……他是这般的好,这般的好……
她微微笑着,不让他瞧出她眼眸中的神色。
两人面对面微笑着,旖旎地氛围流转身间,相互凝视着双眸,柔软又漫漫,就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望着的般。
只是,他眉眼弯弯,除了笑容,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总要时间去慢慢追寻才会知道,像苏陌,想慕容黍。
流光如叹息,一恍就过了,落居在太湖河畔的日子真的是平静如水。
苏陌从来没有这般宁静又清闲地生活过,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这份安宁就像梦境般遥不可及。
想想自己活得还真是悲哀,重活了两年,除了愈加疲惫、愈加伤痕累累的心外,什么都没有得到,用尽手段,爹爹还是死了,苏府的那些人……也都还是没了,她的世界就像陷入一个怪圈般,怎么也走不出去,怎么也拯救不了。
痛过一次之后再遭受同样的疼痛,她已经连哭泣都不会了,说痛吗?按上心口,那里的伤口曾经流血流到苍白,如今却只剩下微微的麻木可要说要让她放手……
一丝苦涩不知不觉地泛上她的嘴角,她真的是……放不下……
怎样才能放得下啊……
这些心思在这些日子里,不断地盘转在心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说,即使面对着日益亲近的慕容黍,她也不能说,除了微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幽幽地叹息出自苏陌的口中,天边的云快速地流过,远处有黑压压地一片低云驱赶着它们,快要下雨了吧……
变幻莫测的天气,就似三个月前的自己,怎么想象不到三个月后的自己会是这样……梦幻的不似真实。
原来三个月前,她和慕容黍就来到了这座隐居在太湖河畔的小小村落中,说是村落,其实一共也就只有两口三家,其中一对是李姓的夫妇,育又一女叫做李宝,另外两家则是青壮年都外出,只留家中孤寡的老人。
来到此地的两人扮作了一对新婚的夫妻,说是在江南为寻亲而来,不料却发现亲人早已搬走,长久寻不到亲人,两人的盘缠都已经用尽,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流落此地,希望能落居下来。
才听他们这般说道,这里的人们就丝毫没有怀疑地接纳了他们,还很热心地腾出了一座空屋让他们小夫妻俩居住,这里的民风淳朴,又少有外人到来,青山绿水之下,俨然是一座世外桃源,日出日落,说不出的静谧安宁。
于是,有了容身之处的苏陌和慕容黍就这样暂居了下来。
才一晃眼,漫长的四月很快就过去了,从春花凋谢到夏花灿烂只用了一眨眼,如今已是七月末了。
七月末的太湖河畔,山色明媚,水色清明。
为了不引起村人的惊异,苏陌偶尔会接些绣活做做,这还是前世她没出嫁前少女的活计,如今虽然生疏不已,但是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的,而慕容黍也会不时到附近的镇上接些活计,至于是不是真的接活计就不得而知了,两人这般,不是为了赚取钱两,而是为了掩饰。
他们就似天底下最最平常的夫妻般生活着,一日三餐,油盐酱醋,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般,认真平和地过着。
也许,这也是爹爹想要我过的生活吧……
苏陌的手静静地按上心口,那里有宁静也有窜动的不安,两种冲突的情感积累在心间,给她带来一种深切的不真实感,眼前的平静就似顽童吹出了五彩泡泡般,只需要触指一碰,连带着她微小的幸福和安宁就会片片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