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明，小丫抽抽搭搭地找来的时候，小屋内已是人去屋空，房门大开中，只有炉灶内，兀自冰凉发硬的饭食无声地述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竟乎茫然地看了好久，小丫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大作中，心中隐隐知道那位笑得好温柔的陌儿姐姐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从未知愁的她终如今终于品尝到了离愁的滋味，酸酸的苦苦的，伴着不舍与哭闹，眼泪倾泻而出。
也许，也只有这么纯真的颜色，才会像这般想哭就哭，肆意宣泄自己的感情吧，而活了太久的人，沾染人事太多的，都已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情感了，比如苏陌……又比如……慕容黍。
乘着夜色，苏陌一路急行，离开了夜色中那幢影影绰绰的小屋，待那片零星错落的村落模糊在视线中，东方的天际已是微曦了。
而慕容黍大概已出很远了吧……
回首望去，那片安居了她三个月宁静的地方，一丝茫然浮上苏陌的心头，她站在三岔路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小姑娘，你要搭车吗？”
路旁有一辆马车赶着经过，马车上的中年车夫探头出来询问道。
“你们是上哪去的啊，”苏陌抬眼望去，那是位面容黝黑的车夫，年纪作四五十左右，马车的制式和不远处驿站内的车马一般，想来是一起的。
这应该是一支不小的车队，碧蓝的天际下那一辆辆的车马拖得老长，沿着并不宽敞的小路弯弯绕绕，延绵不绝，一直沿伸到不远处的驿站中休息整顿。
迎风中，骠旗猎猎，这对车马看起来来头好像还不小。
“你们车队可以随意搭载客人吗？”看到这里，苏陌不禁疑声问道，如果是大型的车队的话，应该不允许半路拉载客人吧。
“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商氏’车行的管事一向宽容，区区零散商客是不禁止拉载的，你也是运气好，前一站我载的客人提早下了，不然就是一路到上京城你都是找不到如此顺路又安全的车队的，小姑娘若是想要自己找辆车马上路的话，那可就不安全了，这一路虽然是上了大路，可也是有不少歹人的，跟着大车队的话，就不怕了。”
那个车夫如此说到，指了指飘飘高扬在车队前头的旗帜说，“你看，这是我们‘商氏’车行的车旗，你还怕我诓了你不成。”
“那你们的车队是向着上京城去的吗？”苏陌问。
“对，这个路口，除了北下，就是南上了，小姑娘你朝这边走，定是往上京城那个方向走的是吧，上来吧，大叔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三钱银子就带你上大路，到时候小姑娘想什么地方下和大叔我说了一声就是了，这一路跟着车队走，平稳又安全，大叔我也就当赚个外快了。”那车夫朗声说道，饱经风霜的脸，黝黑朴实，观察得倒是挺仔细的，一眼就看出了苏陌的去向。
“大叔真是好眼力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谢大叔啦”苏陌嘻嘻笑着爬上了马车，一边把身上的包袱放到车厢内，一边夸赞说道。
“那当然，”赶车大叔很是得意，待苏陌坐稳了才微微一扬鞭，马车缓缓而动，“大叔的车你就放心把，大叔我在这车行都吃了几十年的饭了，没这点眼力哪行啊。”
“不过，我说小姑娘，”赶车的大叔朝苏陌看去，“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外乱跑的啊，这世道虽然不乱，可也是有不少歹人的，你的家人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上路的？”
“是这样的，大叔，”苏陌爬上了马车却也不坐到车厢里面去，她爬坐在车夫旁边，看着他指挥着马车，缓缓跟上前面开动的车队。
在驿站休息整顿完毕，整条长龙都开始沿着天际缓缓而动了。
“我是到上京城寻亲的……我的家人都过世啦，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轻声说着，清秀的脸蛋上微微有点黯然，看来是个身世可怜的。
赶车大叔闻言看向她，心下也是叹了一口气，“是大叔的错，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的，小姑娘你……”
他这番话没有说完，苏陌却是展颜一笑了，“大叔不必为我担心啦，嘻嘻，一路上我都顺利的很呢，这不，才没出来没多久就遇上大叔这样的好人了，所以我一定会一帆风顺的。”
她展眉，笑得眯不见眼，逗人的喜意让赶车大叔也大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倒也豁达乐观的紧，日子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悲难，活着的人还得继续下去，只是眼前的小姑娘才这般大小，大概还只和自己家中的闺女一般年纪吧，就经历了这么多，还不怨天尤人，活的自在，这也难得。
想到这里，赶车大叔看向苏陌的眼就多了几分真实的喜欢和怜意，“既然小姑娘唤我一声大叔，那大叔斗胆就应承你了，这一路大叔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的，我老赵别的办不到，这点还是做的到的。”
“小姑娘你就放心吧。”说着他就是爽朗大笑。
“原来大叔姓赵啊，那就谢谢赵大叔啦，”苏陌嘻嘻一笑，“赵大叔就叫我纪离吧。”
她转眼一笑，用上了母家的姓氏，这般上路，易名而行，还需多加谨慎才是。
“那大叔就叫你离丫头了，我家的闺女也与你一般大小，也是这么唤的，这番回去，也该长成大姑娘了。”
车夫大叔爽朗的笑声，引得临近车马上的人都看了过来，这不知不觉中，车子就驶上了大路，既然上了大路，路便好走了，也不需要一辆辆马车沿着小路蜿蜿蜒蜒的了。
蓝天白云之下，三三两两的马车并肩而行，簇拥的旗帜，飞扬在空中，置身其中的苏陌总算知道这个车队到底有多庞大了。
只见一眼望过去，周围挨蹭拥挤的都是马车，成群结队地沿贯在大路上，就连宽敞地足够五辆车马并行的行道一时之间也是容纳不下，长长的车马依旧拖到小路上去，一路蜿蜒。
“哇，赵大叔，你们车队真是好大啊，”苏陌望前望后，感叹不已。
“那当然，”老赵自豪，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一人插嘴打断了。
“我说，老赵，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一辆马车打着响鼻跟近了苏陌的右侧，车上一持鞭的蓝衣大汉好奇地朝苏陌这边望来，语气称呼之间很是熟稔，显然是车队中与老赵相熟的人。
苏陌见那人好奇的望来，冲他就是嘻嘻一笑，宛若邻家调皮的女孩般，才一眼就叫那人升起了欢喜之心，“呀，好讨人喜欢的娃娃，老赵，你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啊。”
说着他大有一副我也去捡一个个试试的表情。
“什么捡来的哪来的，”那老赵被那人一下子打断话语，又听他这般说话，假装祥怒道，“这可是我家的亲戚，你什么眼神，看人都不会，尽会胡说八道。”
“是啊，大叔，我是赵大叔家的侄女，”苏陌嘻嘻笑着接口，顺杆往上爬，“你没看过我吗？”
那人摇头，这老赵，居然和一个小丫头一起戏弄起我来了。
刚刚在驿站休息是还没见到这个小丫头呢，这老赵才去路口转了一转，才多了个小姑娘，明显是老赵半路拉上的客人。
不过他也是宽容一笑，笑骂道，“好你个老赵，多年的交情了还不老实，对我老关还要胡口搪塞。”
“什么不老实”老刘双目一瞪，“我刚认的亲戚不行啊，谁让你多嘴多舌，别人认个亲戚你都要凑上来。”
这话说着苏陌又是拍着手嘻嘻笑开了。
这次，老关却是哑口无言了。
“唰”地一下老关马车上的帘窗一开，探出张小脸，才看了一眼，就羞涩地缩了回去，拉上了车帘，大概是被苏陌他们的笑声所吸引的吧。
苏陌只瞟了一眼，就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怎么？大叔，这个车队里都是些小姑娘吗？”
苏陌不禁好奇，周围那些车厢隐隐约约间，身影声音都是一些童稚的少女，鲜少有男子，她一开始还道这是哪家小姐的车队呢，现在想来却不是。
那老赵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次车队载的都是去上京城选秀的秀女，不过只有前面的那些大富人家的小姐是进宫当娘娘的，后面的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是被选进去当宫女的。”
“去当宫女的？”苏陌歪了歪头，是了，是该到了三年一选的选秀时间了，这日子过的，她连这事都忘了，看来这么庞大延绵的车队，也是为了护送全国各地的闺秀进京才汇集的，只是选宫女的事？她倒疑惑了。
“大叔，为什么还要选宫女呢？”苏陌不解。
她探头往那个车厢望去，想要看穿那道帘子里的小姑娘的样貌，只是那个小姑娘大概是缩到帘子后面去了，所以除了晃动的车帘，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选宫女啊，说来也是离奇，你大叔我离开上京也有好几载了，所以也不大清楚，只道是因为一场皇宫大火吧，烧死了不少宫女嫔妃，所以才会趁着这次的大选，一起多选些宫女进去。”
他见苏陌不断探头往旁边的马车看去，也是微微叹息，“这一入宫门，可就不知道何时能够出来了……”
语气中，无限唏嘘悲叹，马车中的小姑娘听见了也是不禁哀哀低泣起来。
车帘中马上又传来劝慰声，想来马车中还有她的父母吧，只是……这事无论怎么劝都是徒然，所以互相劝着劝着，也都一起哭了起来。
是了，这一旦入了宫闱，还真不知道出来的时候是何时何日了，也许等你放老出来，外面早已是物是人非，家中的双亲早已不在，世上只留你凄凉一个人……
又也许，进了那道门……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这时的离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苏陌的心下也不觉一酸。
哀哀的低泣声，像有传染般很快感染了整个车队，片刻之前还碧云蓝天的车队顿时一片愁云惨雾，随着夕阳的降临，拉长的车队，一片惨淡凄凉。
离别最是苦，见不得更是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