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安的交流长一句短一句的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光景，等谈话结束的时候，学官们大体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等着最后和郁离枫道个别。见到郁离枫重新出现在酒楼中央，齐通通上来客套一番，然后彼此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往琵琶湖边上赶。
最后留下来的，也就是崔继尧、沈睿和孟旷三个人而已。
“哥，什么人那么大方，一下子帮我们买几百人的单？他可信吗？”身为女孩子的郁离楠，对于无事献殷勤的排斥性要比两位兄长强烈的多。
郁离枫笑着回应：“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那个人是绝对可信的。”
“在我面前卖关子啊？”郁离楠嗤笑一声，“你太不厚道了。”
郁离枫屈指在郁离楠鼻尖轻轻一点：“一会去旅馆，我再告诉你。”
“小楠，今天还有人准备请客，你信不信的过？”崔继尧上前，神色间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
郁离楠美目一翻：“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你们三个。说，房间在哪？”
崔继尧轻轻笑道：“在附近的听涛旅馆，我们订了三个套房。”
“为什么要那么破费？两个套房就够了。”郁离楠张开双臂，一左一右地套住两位哥哥的脖子，“我要和两位哥哥一起睡！”
“这……”崔继尧一时愣在当场。
郁离槿伸掌取下郁离楠的臂膀，一脸严肃地说道：“你都多大了，还不懂事？”
“嘻嘻！”郁离楠心花怒放，“我也就说着玩玩而已。”
一行人各自取着行李离开了酒楼的大门。听涛旅馆就在新丰酒楼的街对面，距离是近的不能再近。事实上，这两者的开办，差不多也就是一种互利互补性的关系。
六个人最终在郁离枫和郁离槿所在的套间重新聚头。因为下午已经吃的够饱，就没有再上任何菜肴，而是仅仅只叫了一些果品和瓜子花生之类，顺便再加几幅茶点。
“怪不得出手那么大方，原来是我们的杨校长！”
听完了郁离枫的叙述，原本就健谈的崔继尧率先拉开了话匣子：“郁离兄，若是能得到杨校长的帮助，在未来的几年里，帝国军界必定会有你一席之地。”
孟旷也附和着说道：“确实。杨校长执掌铁河军校达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帝国数百个军团。就算是宪兵团里都有他的嫡系。尽管他本身不担任指挥，但他在帝国军界的威望，在任何一个集团军司令之上。他一句话，比军务省的命令还有用。”
郁离枫运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轻轻笑道：“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眼下，我却不能指望着杨校长的门生故吏。”
“这是为何？”孟旷的个性比其他人急躁，听到郁离枫的话，立即追问。
“坦白地说，我只有在得到了皇帝陛下和元老会的许可之后，这些人才会陆续地和我套近关系；若是我被谅在一旁，那他们的脚和嘴巴就不会热情。”郁离枫环视众人，眸子中透着深邃的光。
崔继尧浅笑：“郁离兄这么想那就错了。你在北方所立的赫赫军功，已经没有人能够怀疑和撼动。在不远的将来，皇帝陛下和元老会想不用你都难。”
“我同意郁离兄的话。”一直没表态的沈睿，这一刻让郁离枫见识到了他的深沉。
“怎么你们才刚刚见面，就已经变得英雄相惜了？”崔继尧看着沈睿，目光中带着疑惑。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郁离兄在北方所立的军功，于郁离世家而言是一个响亮的开端，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郁离兄万万不能走的太快。如果杨校长帮忙，发动帝国军方的故吏门生来力保郁离使君上位，那样子的话，威胁到的就不只是一些人的面子，而是他们的屁股……”
沈睿不再用言语的叙述，而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同时摊平手掌在脖子上轻轻一拉。
崔继尧总算明白过来，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郁离枫以一种如获至宝的目光看着沈睿。这个小个子的年轻军官，有着远远不止他体格的能量。
郁离楠似有所悟地点头：“看样子今天这顿饭请的非常不应该。最近几天的元老会上，肯定会有人感到不爽。”
“不，今天这顿饭是一定要请。”
郁离枫和沈睿几乎是同时回应。愕然之下，两人各自互换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笑了。
“为什么？”郁离楠看着面前的兄长和铁哥们，一脸的懵懂之状。
“小楠是有些过于郑重其事了。”郁离槿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盖子，“十四年未谋面的兄妹见面，心情高兴请人吃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算有些人心理阴暗，也断然不敢以此为理由借题发挥。谁都不想去做那个讨人嫌的主，因为眼下的元老世家，还远远没有发展到某一个人某一派说了算的地步。”
沈睿轻轻点头道：“世界就是这样。如果完全跟命运对着干，你一定会碰得个头破血流；如果你完全任由命运摆布，那你注定一生默默无闻。世家大户里有人希望郁离一门永远‘君子安贫，大人知命’，不打破局面，郁离家会从帝国名门变为一般公民，继而从一般公民沦落成为市民，甚至比此更糟糕也说不定。所以，郁离世家必须适度的表示下自己的慷慨和勇气，因为没有人会帮一个怕事的人。”
郁离枫兄妹看得出来，沈睿一帮人对保信孤送给父亲的那八个大字同样厌恶的可以。
“这次你回家拜祭完父亲，陛下肯定会对你的军功进行嘉奖。灰木堡和克林腾两战，你帮帝国歼灭了四万敌军。就算一个人头提成一个金币给你，奖励总额也能达到四万。这笔钱你准备用来干什么呢？”崔继尧凝望着郁离枫的脸孔，眸子里满是期待。
郁离枫嗤笑：“不会有什么奖励了，我打算放弃军功。”
听到郁离枫的话，崔继尧、沈睿和孟旷齐通通地愣在当场。
郁离楠直接按席而起：“哥，你是干嘛呢？我们家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能翻身。现成的奖励你为何不要？这是你应得的，又不是来路不正。”
崔继尧同样劝道：“郁离兄，你家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很需要钱的吧？”
沈睿轻抿一下嘴唇，严正地说道：“郁离兄，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一个品性太完美的英雄是更难让陛下和元老会感到放心的。若是我在你的立场，我不仅会接受那笔钱，而且我还会向陛下多多索要，不惜讨价还价。因为只有这样，陛下才会觉得他能捏得住你。”
“你们以为我是不想要吗？我只是不能要那笔钱。”郁离枫苦笑。
孟旷纳闷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个人安危和家人生计更重要？”
“我眼下有件急事要办。做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个人安危。至于家人生计，我将来有的是办法挣钱。”郁离枫起身走向包间大门，向着四下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回到席位上，压低脑袋，将雪梨调查灰木堡一众官员的事情小声嘀咕了一遍。
“哥哥，你这是……”郁离楠语结当场。她不可能想的到，也无法理解，兄长竟然是拿着能够令家族翻身的奖赏，去给一堆犯贪墨之罪的官员续命。
“郁离兄，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沈睿一脸认真地问道。
“郁离兄，你得想好。在你面见陛下之前，要改变自己的主意还来得及。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陛下的心思是很难把握的，他或许会赏识你的重情重义，或许他会以法不容情为借口，一并追究你和灰木堡各位官僚的罪责。毕竟，你是在把主动权完全交给陛下，偏偏陛下乃至整个皇室，对郁离世家的过去，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崔继尧出身司法名门，对于君主的心态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便是孟旷也同样呼应：“若是皇上借题发挥，郁离世家就再无翻身之日。”
“你们所说的情况，我全部都考虑过——”郁离枫扣起双掌，眉目神情尽显凝重，“从罗伊到费米到瓦列斯到贝当，都是品行有缺的人。可是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们在主政，而是一个守法奉公的良臣干吏，我郁离枫去灰木堡，或许能够成为守城大军的一员，却对没有办法在灰木堡慷慨陈词，一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哥，难道你就不曾想过，灰木堡的那群人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才选择了由你来强出头？你被人卖了，还要倒过去帮他们数钱？”郁离楠的眼眶，渐渐就有了湿润的液体在打转。
“是的，就像你所说的，他们是用我的才华去博取自己后半生的活路；但是同样的，我也是在用他们的信任去博取一个机会，一个扭转家族命运的机会！”郁离枫环视众人，声音渐渐激扬，“在帝国，包括大名萨家和河洛祁家在内，不管是哪一个世家，都不曾给过郁离家这样一个机会！”
崔继尧轻轻点头。虽说崔家一直都在帮助郁离家度过难关，但是帮助一个家庭活下去，和帮助一个家庭出人头地，完全是两个层次上的概念。
“郁离使君，若是你想做大事，就一定不能够感情用事。”沈睿的目光，似乎是铁了心的要说服他。
郁离枫苦笑，再度目光炯然地看着沈睿：“我郁离枫这一生，能不能做成大事并不重要。我只是知道，若是一个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和目标，什么都可以放弃，他就不可能做成大事。人之所以能成事，是因为他首先是个人！”
沈睿、崔继尧和孟旷目光交互，各自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离开座位，退到离郁离枫一码开外，继而齐通通地弯下右膝，朝着郁离枫行了一个下属觐见长官的最高礼仪。
郁离枫急忙起身转向：“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今有安平崔家崔继尧、河源沈家沈信、阮宁孟家孟旷在此共同起誓，愿奉山阳郁离世家郁离枫为我三人日后的唯一领袖，此生此世，都永远追随使君左右，勠力同心，精诚无二，永不背叛！”
三个人的措辞和节奏整齐得就像一个人发出来的。郁离槿和郁离楠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是三个人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郁离枫上前，一把托起中位的崔继尧的胳膊，教训般地说道：“说什么混话？你们是帝国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高材生，不是我郁离枫的家臣。再说了，我郁离枫并没有给过你们任何好处，将来也不一定能给的了。你们毕业以后，应该把自己的才华投入到帝国的北方集团军和南方集团军，去帮助萨娜司令官和祁云山司令官那样精诚为国的栋梁，那才是帝国儿郎该做的事情！”
崔继尧动也不动，仿佛钉子般扎在地上，言辞恳切地回应：“萨娜与祁云山两位司令官的才华和人品无可挑剔，但他们却不是我三人心目中的统帅。”
“比起那些顶级世家望族的子弟，郁离使君这样家道中落到社会底层，却依旧能够在帝国军界崭露头脸，创下不朽传奇的青年才俊，更能催发我们心中建功立业的愿望。”沈睿在一旁抱拳，笑容意味深长。
孟旷的表态则显得要直接的多：“经由灰木堡和克林腾两战，郁离使君的演说作战天分已经震撼了整个帝国；适才郁离使君宁可暂时搁置理想，也要保住与自己共同患难过的人，这样的胸怀和品格，也足以令我三人为之感动。我三人决定，毕业之后，我们哪里也不去，就等着郁离使君前来招兵。”
比起那些已经在帝国军界成名的军团长们，这三个家伙显然更值得培养和期待啊。至少，凝聚在他们内心里的那腔热血，就不是那些根基深厚社会关系错综复杂的老油条们所能比的了的。
郁离枫走到一旁，背对三人说道：“可是万一你们赌输了呢？若是陛下铁了心的不用我，那你们的一身本领岂不是浪费了吗？”
沈睿抬头，神情略显凝重：“郁离使君，你觉得我三人和罗伊他们比如何？”
郁离枫略略思忖，笑着回应：“这事情跟赌钱一样。在运气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因为你本领高，上苍就会格外关照你。”
“可是，你就不曾想到，我们是出千的高手吗？”
沈睿轻轻笑了，同时他的眸子里闪过一瞬智慧的寒芒：“罗伊他们是碰巧逮到了你在灰木堡。可是我们不同，没有机会的时候，我们一样能够创造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