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四喜临门
自从阴差阳错地做了吕不韦的侍妾,赵姬便觉得吕不韦是一片天,她和吕府的门客、仆役在这片天下喘气吃饭。现在吕不韦去了咸阳,她觉得变得没有着落了。她仍然每天给在仓廪中的耍蛇人敷药送饭。恢复了体力和气色的耍蛇人,依然用沉默和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来回应赵姬对他的照顾。司空马每天行色匆匆地来个一两次,他只关注捆绑耍蛇人的那根绳索,来了之后就到耍蛇人身后查验一次。他基本上不同赵姬说话,只是很节制地用眼神和她打招呼。赵姬想,一定是那天晚上的尴尬场面,在她与司空马中间立起了一道墙。她每次从仓廪出来之前,像受了司空马感染似的,也要提心吊胆地看看捆绑耍蛇人的那根绳索。
赵姬翘首以待,盼着吕不韦归来。
皇甫娇更是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吕不韦。吕不韦不在,她就成了吕府的一片天。大事小情,都要由她决断。百十号人的衣食住行、珠宝店里的购售盈亏,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她更不能忽视的是赵姬每天到仓廪去的时间和次数。她看清楚了,赵姬是每天黄昏前去,差不多会待上一顿饭的时间。皇甫娇淫荡地想,除去宽衣解带的工夫,赵姬和那个男人只能很短暂地在一起上下进出了。皇甫娇常常到府门外,沿着从远处延伸过来的街道凝眸远眺。她恨不能腾云驾雾到咸阳把吕不韦接回来,让他看看他的爱妾在仓廪里与一个野男人合演的丑剧。她担心,一旦那个野男人不翼而飞,丑剧就收场了。那么,她就很可惜地失去了一次整治赵姬的机会。
那张战云密布的棋盘,依然摆在异人客厅的几案上。他们虽然在对弈,但于心不在焉的眼神下,双方都屡失战机,错棋迭出。有时搞得前来观棋瞭阵的公孙乾大惑不解,忍不住发问:“咦,这颗棋子怎么摆到那儿呢?”
他们哪有心情下棋呢?吕不韦的咸阳之行,系着他们的兴衰祸福、身家性命。现在吕不韦消息杳然。那位神秘的刺客耍蛇人还关在吕府的仓廪中,一旦他逃出去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他们就住在丛台赵孝成王的眼皮底下,真担心这位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不知哪天心血来潮,就会像踩死几只蚂蚁那样置他们于死地。
当公孙乾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猜测吕不韦咸阳之行的结果。
司空马几乎是千篇一律地问那句话:“殿下,你说吕大人能见到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吗?”
异人总是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关键就看华阳夫人对我父亲怎么说了?”
周俭最关心的是吕不韦什么时候能回到邯郸。只有见到吕不韦,一切才会有答案。
他们愈唠话愈稠,话愈稠心里愈没底,焦灼烦躁便油然而生,索性就天南海北地说点别的。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又回到吕不韦咸阳之行的话题上。
最后,异人和司空马异口同声地说:“还是周俭说得对,等吕不韦回来,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吕不韦是在一个黄昏回到邯郸城内的。
夕阳把最后一抹沉静的光辉,很吝啬地涂在了丛台金碧辉煌的屋脊上。赵王的宫阙就建在釜阳河边,波清浪翠的河水倒映着王宫的楼台阁榭,河水中闪耀着桃花瓣似的光片。
大功告成的吕不韦虽然风尘仆仆,但愉快的心情使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劳顿。他喜气洋洋地赶着自己受土蒙尘的轩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邯郸的大街上。他打算到府里稍事休息后就立即到尾巷异人的馆舍去,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再和他们谋划返秦行动。从咸阳到邯郸,一路上旅途的寂寞,正好给他制造了专心思索问题的机会:如何买通城门的守卒,使异人顺利出城;如何转移出他的珠宝,如何能把那些金银细软运到咸阳去;如何能让他的眷属安然无恙地与他同行……这些事情,千头万绪,有的他已心中有数,有的他还没理出头绪。不管怎么说,这次咸阳之行旗开得胜,异人被成功立嗣,这是成就大业最要紧的一步。
最先看见吕不韦归来的是皇甫娇。
皇甫娇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到门外去张望几次。这天黄昏,她在淡弱的霞光中看见一辆轩车驶来,她断定这是她家吕老爷回来了。轩车终于在吕府门口停了下来,这证实了她的判断准确无误。
皇甫娇把神采奕奕的吕不韦接进府,门客和仆役围聚过来,一阵嘘寒问暖。吕不韦对众人说他很累,需要歇息,明日再细唠。众人便纷纷退出了。其实,吕不韦想要赶快去异人的馆舍。
皇甫娇一看此刻正是赵姬每天去仓廪的时候——该捉奸捉双了。为了先弄清楚赵姬去没去那里,皇甫娇对一个侍女说:“快到赵姬那里去,请她来。”
皇甫娇看见吕不韦在侍女的侍奉下,急猴似的洗脸、漱口、更衣。
不一会儿,那个侍女回来告诉皇甫娇:“赵姬不在,好像是刚出去,我告诉她的侍女说老爷回来了。”
见吕不韦收拾妥当,皇甫娇吩咐仆役与侍女:“你们都先下去吧。”
见吕不韦要出门,皇甫娇明知故问:“老爷,刚回来不好好歇息一下吗?”
吕不韦说:“我现在得到异人公子那里去。”
皇甫娇说:“出事了,先别去了!”
吕不韦以为异人出事了,忙问:“异人怎么了?”
皇甫娇冷笑了一声,说:“异人没出事。”
吕不韦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心不在焉地问:“谁出事了?”
皇甫娇狡黠地看了吕不韦一眼,拉腔拖调地说:“谁出事了?你出了事呗!”
吕不韦以为皇甫娇和他开玩笑,疑惑地问:“我好胳膊好腿儿地在这儿呢,出什么事了?”
皇甫娇一本正经地说:“走,我领你去看看你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吕不韦有事着急要走,很反感皇甫娇故弄玄虚这一套,他斥责道:“别耸人听闻,有屁快放!”
皇甫娇一看吕不韦动怒了,就说:“你去咸阳这段日子,赵姬偷汉子了!”
吕不韦一听乐了,这倒吓了皇甫娇一跳。
吕不韦说:“我走的时候就叮咛你,要与人为善。怎么我刚回来,你就往她身上泼脏水?”
皇甫娇说:“我往她身上泼脏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走,你跟我到那儿一看,就清楚啦!”
见皇甫娇煞有介事的神态,吕不韦也认真起来。他像尾巴似的跟在皇甫娇身后,迟疑着向仓廪走去。到了仓廪跟前,皇甫娇急忙趴在窗户上往里扫了一眼,见赵姬正给那个人喂饭,她心想:“这个小妖精,真疼野男人哪!都当成心肝宝贝了,连吃饭都不让他自己动手!”
皇甫娇推门而入,吕不韦也跟了进去。
赵姬一看吕不韦和皇甫娇进来了,惊恐不已地站起来。
仓廪里光线很暗,好半天吕不韦和皇甫娇才看清楚耍蛇人的眉眼。刹那间,吕不韦惊呼道:“你不是跟我一道去胡地贩马的皇甫义吗?”
皇甫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撕心裂肺般地喊道:“哥哥!”
吕不韦和皇甫娇忙俯下身,把捆坐在地上的皇甫义搀扶起来。
吕不韦见皇甫义五花大绑、伤痕累累,忙问他为何这般模样。皇甫义便把他如何受秦公子子傒的指使来刺杀异人,又如何被司空马和周俭砍伤擒住的经过说了一遍。
吕不韦忙给皇甫义松绑。皇甫义问吕不韦怎么和他妹妹碰到了一起,吕不韦大笑着对皇甫义说:“这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你妹妹与喂你饭的这位赵姬,是我的一妻一妾啊!”皇甫义热泪盈眶地说:“多亏这位好心的赵姬帮我喂食敷药,不然我早就冻死饿死了。”吕不韦瞟了皇甫娇一眼,意思是:你还监视人家赵姬,赵姬把你哥哥救了你还不知道。皇甫娇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赵姬,心想:“以后要知恩图报,姐妹携手并肩侍奉吕不韦。”
吕不韦对皇甫义说:“皇甫大哥,委屈你啦。异人殿下是我倾囊相助的秦王孙,司空马是我的门客,周俭是异人的仆役。你看,大家都是至爱亲朋!”
皇甫义被皇甫娇搀扶着来到了吕府的客厅,吕不韦对他说:“你好好地在这儿休息,我先到尾巷看一下异人就回来。”
吕不韦来到尾巷异人的馆舍,公孙乾并不阻拦,只是问:“吕先生,这么晚了还到殿下这里来做啥?”
吕不韦说:“晚上来了下棋的兴致,和他们走几盘。”
公孙乾说:“进去吧,他们都在。”
一见吕不韦神采飞扬地来了,异人、司空马和周俭便猜想吕不韦的咸阳之行一定是如愿以偿了。一问果然是马到成功,三个人皆欢喜雀跃起来。吕不韦忙摆摆手说:“大家不要喜形于色、呼喊张扬。我们要做好准备,早日离赵返秦。秦赵两国打完长平一战以后,已形同水火,赵国君臣对异人殿下绝不会听之任之。更何况异人殿下欲弃质而归呢?从现在起,大家做好准备的同时必须提高警惕,一旦有机会咱们要立刻离开邯郸。”
司空马说:“吕大人所言极是,我们现在正处于惊涛骇浪之中,稍一疏忽,就可能没命。前几天来的刺客,也不知是受谁的指使。”
接着他们告诉吕不韦,前些日子的一个夜晚,他们擒获了一名想要刺杀异人殿下的耍蛇人,他们已将其捆押在吕府的仓廪中,等吕不韦回来审问发落。吕不韦便把刚才在仓廪中见到皇甫义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异人义愤填膺地说:“子傒这小子,真是蛇蝎心肠,竟要残害自己的手足兄弟,何其毒也!”
吕不韦说:“因此,异人殿下要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不论是在邯郸,还是在咸阳,异人殿下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司空马感慨道:“异人殿下可谓处于荆天棘地、险象环生之中!”
吕不韦说:“只要我们同舟共济、精心谋划,就能把异人殿下推到秦王的宝座上!”
吕不韦回到府里时,已是夜色渐浓。皇甫姐弟还在一起缅怀往昔,不住地唏嘘感叹。吕不韦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到赵姬那里去了。
孤灯寒衾的赵姬在一种漫长的等待中已睡眼蒙眬,她知道月余未归的吕不韦今天一定会到她这里来。她于迷迷瞪瞪之间感到一团喷着热气的光滑躯体钻进了她的被衾之中,没等她完全醒过神来,吕不韦的一切动作都已就绪。她在一塌一挺之中,娇嗔地说:“哎呀,犹如猛虎下山!”吕不韦觉得,为异人劳碌奔走,影响了传宗接代的进度,他要抓紧时间在赵姬身上创造欢乐与后代。
几个天翻地覆的回合之后,吕不韦摸着赵姬的腹部问:“这么多次播种,恐怕还是空洞无物吧?”
赵姬搂紧吕不韦说:“这几日我感到恶心、恋酸,怕是有了!”
吕不韦惊喜地问:“真的?”
赵姬说:“妾身没有生儿育女的经历,闹不准是不是有喜,前几日问了一位老妪,她说‘铁是’!”
吕不韦说:“你又来一喜,我吕不韦就是三喜临门了。”
赵姬不解地问:“何谓三喜?”
吕不韦问:“咸阳之行使安国君立嗣异人是不是一喜?”
“是一喜。”
吕不韦又问:“偶遇皇甫义,与妻兄久别重逢是不是一喜?”
“是一喜。”
“再加上爱妾腹中有喜,是几喜?”
“是三喜。那吕大人还忘了一喜。”
吕不韦奇怪地问:“还有什么喜呀?”
赵姬说:“我与皇甫姐姐尽弃前嫌、言归于好,妻妾和睦,是不是一喜?”
吕不韦连连称喏:“是一喜,是一喜呀!”
赵姬说:“那就是四喜临门了!”
吕不韦夸赞说:“爱妾比我的名堂还多呢!”
蔺彪瞅准机会向吕不韦泄露机密
当杜仓以无可挑剔的恭敬姿态朝觐赵孝成王的时候,赵孝成王看到岁月在这位当年英武非凡的秦相国身上留下了残酷的痕迹。杜仓离御座很近,赵孝成王看清了他脸上纵横如网的纹络和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赵孝成王还记得,有一年杜仓作为相国出使赵国,那时的杜仓是相当魁伟倜傥。那时候赵孝成王还是太子,与他比赛举鼎,百八十斤重的铜鼎,杜仓攥住鼎耳,轻而易举地就能举过头顶。如今看他那老态龙钟的模样,别说是举鼎,就是挪一挪,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一想到在长平被坑杀的四十万降卒,赵孝成王对秦国的君臣就恨得咬牙切齿。尽管他知道杜仓早已不居相位,但他还是充满敌意地对杜仓说:“老朋友,秦国打了胜仗,昭襄王给你不少赏赐吧?”
杜仓谦卑地说:“小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于战无功,昭襄王怎么会赏赐我呢?在咸阳我与赏禄无缘,所以只好到邯郸来向大王讨赏了!”
赵孝成王用鼻子哼了一下说:“寡人凭什么给你赏赐呢?”
杜仓说:“若小人把秦国的军机大事报告给大王,大王会赏赐小人吗?”
一听说杜仓有秦国的军机大事要报告,赵孝成王立刻就显出垂涎三尺的样子,他屏退了在身边侍奉的宫女与一般朝臣,只留下了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和上卿蔺相如等几个心腹。
赵孝成王说:“杜仓,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寡人了。”
杜仓问:“最近,安国君嬴柱立了嗣子,你们知道吗?”
赵孝成王和那几位大臣都摇摇头,问:“是他的长子子傒吗?”
杜仓说:“要是立子傒对赵国还好了呢!我作为太傅知道子傒宽博仁厚,他曾几次建议昭襄王和安国君,要与赵国化干戈为玉帛,携手结盟,共享天下。如果按照他的主张,长平的四十万降卒会一个不杀全部放归赵国。可他的话被人当作耳旁风,有谁听呢?”
赵孝成王问:“按照各国诸侯的祖制,应立嫡长子为嗣。不立子傒为嗣子,立谁呀?”
杜仓说:“立的是在大王眼皮底下的异人啊!”
“真的?”赵孝成王和几位大臣都为自己的消息闭塞而感到有些羞愧。
杜仓说:“异人在赵国受到了冷落,对赵国的君臣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曾发誓说,一旦他返秦继位为君,会立刻攻打邯郸,报仇雪恨。”接着杜仓又添油加醋地把吕不韦如何到咸阳奔走谋划的经过说了一番。
赵孝成王和几位大臣对吕不韦所做的事也颇感意外。
赵孝成王心有疑虑地问:“老相国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