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明说:那当然,刚才我说的都是咱私下的话,真干起来,谁也不能拿群众的利益当儿戏呀。广度,你说对不对?张广厦说:太对啦,我说咱们别光坐这儿说活,咱上去看看那个山洞如何,里面新塑了不少神像,香火旺着呢。
孙五海说:我可没空,如果黄书记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还得下去看看抗旱的工程。
黄玉明说:老孙,你别忙了,既然来了,多待一会儿嘛,潘经理把饭菜都准备了,晚上咱们喝点儿,好好聊聊。
孙五海心里堵堵的,忙说:老黄,不是我驳你的面户,我牙疼,瞅瞅,腮帮子都肿啦,实在是喝不广酒。这么着,明天我给你备一桌,到那时咱好好喝好好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黄玉明终于又沉下脸说:看来,你是不愿意在这儿吃啦?
孙五海说:我实在是吃不下……门外有女人说话,是那个胡艳梅,小嗓尖尖地说嫂子您快往里看,县长大人不是正在屋里等着您吗。接着门就开了,孙五海也就愣了,进来的竟然是他爱人伍秀竺。伍秀兰跟孙五海是—个村的,她爹会杀猪,她娘会灌妞肠,养一窝孩子,都直来直去不会绕心眼儿。后来伍秀兰在乡供销社门市卖过盐卖过布,跟孙五海到了县里,有人打溜须,说让县长夫人去银行或是组织部吧。孙五海说不行,我媳妇那两下子我拜清楚不过,管钱准差管人准乱,还是在供销社干点力听能及的吧:这鱿么着,伍秀兰在县供销社当了一般干部。这会儿供销社日子过得挺艰难,伍秀兰想调出来,孙五海没同意,她就去看仓库,好歹按月能发百分之五十工资。伍秀兰有时知道自己的身份挺重要,也不是不想摆摆官太太的威风可孙丘海总掐她的尖,不让她冒头,再加上伍秀兰总也改不了乡下人的做派土气太重,一来二去,她自己也就不愿人前显贵了。
伍秀铨一见孙五海在电面坐着,便说道:哎哟,你也在这儿,这儿可真好呀,好像到了画里有山有水跟真的似的。
胡艳梅笑道:嫂子,这本来就是真的。
伍秀斤说:对,我的意思是,画里面的,也没这儿好。
孙五海脸上挂不住火,斜眼瞅瞅伍秀兰问:也不是星期天,你跑这儿来干啥?
伍秀兰说:小胡说你找我。孙五海问胡艳梅:我啥时找她了?胡艳梅说:是黄书记要我请的。黄玉明说:对,是我让的,怎么着,嫂子也该出来散散心吧。
孙五海说:她看仓库,没事,天天都散心。胡艳梅说:可惜挣不了一壶醋钱。黄玉明说:哎哟,这就怪我啦,你老孙自己没法办,由我办就好说话了。小胡,一会儿跟潘经理说一声,让他在他的公司里安排一下,职务无所谓,只要多开工资就是了。
伍秀兰激动地说:太感谢黄书记啦,我家老孙可不帮这个忙,让我成天在仓库看耗子咬架。
孙五海这时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袋上压下来似的。他突然对自己刚才想的要看看那个小圈子的念头很害怕。这个圈子显然是很厉害的,一沾边儿,人家就会将你套住,让你在得到好处的同时,就得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走。孙五海太清楚了,自己从一个乡下孩子一步一个脚窝子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那就得说老祖宗坟冒青烟,福分太大了,倘若是不犯错误把这官稳稳当当做下去,将来到老了,也就算功德圆满,没啥可遗憾的了。可要是像眼下有些官瞎****折腾,贪得无厌,一旦出了事,那真是把肠子悔青把人悔死也悔不过来了。
看孙五海若有所思不言语,黄玉明让张广厦等人都出去。黄玉明对孙五海说:老孙呀,今天把你请到这儿来,真正的目的,我明讲了吧。你代县长这一阵子,工作干得确实挺有成
绩,我已经跟市里主要领导汇报了,希望往下你能去掉那个代字,再接我的书记……
孙五海忙说:我能力有限,不敢想那么多。黄五明摆摆手说:咱明人不说暗话,这年月是竞争的年月,人人都盼着不断进步,尤其咱们县里,最高的四大班子,头头才是个正处。所以,现在不是你想干不想干的事,你想想,以你一个代县长,一旦往上再走两步落空了,会是个啥结果。安排到市里去,恐怕连当个像样的局的副局长都难。留在县里,已经是旁人的天下,你好受吗?能心里痛快吗?
孙五海狠狠抽着烟,心里一翻个儿,问:你明说吧,我这阵子哪儿干得不合适了?
黄玉明说:好,既然你一竿子就捅到地方,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你这阵子主要是干得太冲太凶,真把自己当成了父母官,干得有点儿冒了。比如,对县委这头,请示汇报差点儿。当然,我倒没什么,可这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人家会说,是县委说了算,还是政府说了算?还有,对一些有根基有背景的人,像潘经理、陆玲,你也缺少高看一眼的意识,没看人家的大节和大成绩,反注意那些小毛病。潘经理仓库拆迁,你应该妥善处理,却亳不留情非要下狠手,让我的面子快丢没啦。你想想,市委就要换届,准都怕这节骨眼儿上出麻烦,要是把我的路给堵了,对你和咱们县的干部,有什么好处。你是咱县的老干部,遇事不能太简单,你就是没有想跟我较劲,你也不能干这种糊涂事呀……
孙五海脑袋上的东西彻底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暗暗骂道:****他祖宗!我干得一身臭汗,没想到人家想的是那些事……
县里的局面突然就变得很令人心宽了。孙五海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随着血压恢复正常心脏跳动正常,耳朵串听到的内容,也都是很正常。小潘乡长来看望的同时,说大清渠已经通水,又下了点儿雨,旱情已经大大缓解;梁德宝来汇报说打人的凶手都抓起来了,正在审讯之中;陆玲从银行贷了款兴冲冲地过来,说马上就要和黄书记去意大利进设备,酒厂目前销路有了很大变化,市里饭馆都喝北国醉;潘经理自然不肯落在旁人后面,多次来医院看望,但除了送些水果,旁的什么也没拿,真有点儿君子之交的劲头了。老侯则每天都来,来了跟大夫谈谈病情,再跟孙五海聊聊天,孙五海说你们给我光报喜不报忧吧,怎么这些麻烦事一下子都顺当了。老侯说那是到了该顺当的时候了,要不然咱们先前的工作不是白受累了。孙五海摇摇头说我还是不信。老侯说您别不信,当官有好儿种舀法,有的尽赶在麻烦点儿上,有的则干啥啥顺当一就像早工七点打开电视,个个台都笑脸迎着你一一可要是在七点五十打开,就全都播送完了。孙五海问照你这么说我是哪个点儿打开的电视?老侯笑道您是七点六十。
孙五海自我感觉脑袋清凉了不少,又过了两天,他就出了院。回到家东瞅瞅西看看,屋里屋外没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他挺高兴,跟伍秀兰说:看来前一段廉政抓得还不错,没人送东西了。
伍秀兰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倒是,没人送吃的用的了,不过……
孙五海绷着脸说:不过啥?你也看过那个电影,你要是傻X呵呵地收人家的钱,到时候像那个市长老婆也进检察院我可不去送你!
伍秀兰一听就急了,跺脚骂道:他奶奶个腿儿!这帮家伙非给我送信封子,我说不要,他们非给,还扔下就走。这他娘的哪是扔钱,这是给我下套子呢!老孙,你别绕弯?往我身上推卸责任,那些屁钱都在你抽屉里,我是一分没动!
孙五海愣了一下忙说:中啦老伴,别发火,我不这么激你—下,你也不能立场这么坚定。
孙五海打开抽屉,真有一堆信封,都沉甸甸地敞着口等着人点呢,孙五海刚要伸手又缩回来,问伍秀兰:你点过吗?伍秀兰说:我才不点呢,人家是给你的。孙五海说:老伴,这儿就咱俩,你说心里话,这钱咱该咋办?
伍秀兰揉揉眼问:让我说真话?
孙五海点点头:说真话。
伍秀兰摇头说:我不说,我说了你准训我。
孙五海说:不训,保证不训。
伍秀兰说:那我就说啦。我知道收人家钱不好,可这年头当官的又有谁不收?你不收别人也不信。要我说呀,该收的就收,不该收的,就退回去。
孙五海说:咋叫该收,咋叫不该收?伍秀兰说:你帮谁办了事,他得好处,你收点儿也就收了,他也不会反悔,也不会找麻烦。要是谁想让你干啥,你又不愿干,这钱咱就不能要。
孙五海笑道:你还理得挺清,也不知道跟准学的。伍秀兰说:看仓库没事闲聊天,听我们经理老婆说的,她说她男的收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差头,她问我咱怎么收,想跟我交流交流我说先听她的,就把她的话套了出来。
孙五海说:你不简单呀,还有这个心眼儿。伍秀兰说:不是你让我遇事多长个心眼儿吗?我水平低,还得学习。
孙五海哈哈笑道:哎哟老婆子,你水平可不低啦,再高,纪检委都没事干啦!我说,这抽屉里的钱,你分清哪个该收哪个不该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