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宣旨的太监是李全儿的一个小弟子,十三四岁,模样清秀机灵,温怜接旨后,云闲颇为熟练地掏出点茶水钱给他,他惶恐地推脱了一阵,才勉强收下。
温怜懂得小鬼难缠的道理,所以无论前来宣旨的太监是李全儿、万奎,还是一些地位低下的阿三阿四,她都不会慢怠。
云闲笑嘻嘻地道:“皇上也真是,宫中有宴,差人来说一声就是,何用颁旨这么郑重。”
醉袖却是微蹙了双眉,看向温怜。
温怜执起画笔,慢慢完善细节之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是在命令我务必出席,不得抗旨。”
云闲收起了脸上轻松的表情。醉袖问道:“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温怜用工笔细细描出少年衣服上的纹饰,最后一笔描完,才放下笔道:“没有什么,不用紧张。父皇也只是一片好心,摆了一桌讲和酒罢了。”
“和北凰山遇刺一事有关?”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叶城忽然开口问道。
温怜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是万昌长公主?”
“那我倒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温怜将画递给醉袖,“拿出去裱好。不过任谁也知道她的嫌疑最大,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父皇今晚召开家宴,我想我能猜到他的用意,不过是希望我不去追究,与她握手言和。”
温怜起身回屋,叶城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一路,忽然道:“公主今晚,带我去吧。”
傍晚的皇宫大殿,丝竹歌舞,靡靡诱人。掌灯侍女个个身材曼妙,容颜如玉,端的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其实这等家宴甚是无聊,温怜看向案上的酒壶,身边的宫女立刻替她斟了一杯,恭敬地跪着递给她。温怜正要去接,对面的人却笑了一声,道:“华宜,你身后的侍儿真是好不懂事,怎么都不晓得侍候主人呢?从进来到现在这么久了,只会像石头一样杵在那里,真不知道你养来何用。”这样说着,她接过身边侍儿递来的酒,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虽然只是小小的举动,却吸引了殿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明珠美玉,满室光芒,尽都比不过那低眉垂眼侍立在万昌公主身后的人一个抬眸。
泰安公主看得两眼发直,目中尽是痴迷之色。咸宁公主赞道:“真是世间绝色,不知姑姑是从何处寻来?如此艳福,羡煞我等。”
温怜注视着平澜,他穿着一袭织锦绸衣,发束玉带,面上一派平静,宠辱不惊,端的好风华,好气度。都说人靠衣装,若不是深明底细,怕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是区区一个任人玩弄的男奴。
经年不见,他身上那一点点生气消失无踪,当初在她府上那潜藏的棱角也仿佛被磨平了,不言不动,柔顺听话,十足一个乖巧的玩具。
她眼神有点复杂,却没有多想。万昌公主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华宜呢,这孩子就是她送给我的。”温怜微微一笑:“姑姑喜欢就好。”万昌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把心头肉割给了我,自己身边却没个伶俐体贴的人伺候可怎么行?这样吧,姑姑府里的人,除了这一个,别的你要看得上的,随意挑。”说着她的目光落到叶城身上,极为挑剔地上下打量,就像在看牲口货物。
温怜不用回头看也能感觉到叶城的僵硬忍耐。他自进了公主府,还没有出来面对过外面这些人,温怜没有严格地禁他的足,是他一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今日他要求陪着温怜来皇宫赴宴,温怜也感到有点意外,却是二话不说准了。
说是家宴,来的人却很不少,温桓的两个弟弟,几位堂兄,也挟着家眷坐于席间。温桓膝下,除了两个皇子,杨后所出的三个公主,也还有几位云英未嫁、或是嫁在京里的各宫妃嫔所出的公主,远远地坐着,木头人似的,轻易不开口说话,就算问到她们,也是唯唯诺诺,能答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温桓心头好生无趣,两相比较之下,更觉得皇后生的三个女儿灵动聪明。
温子舒陪着母亲坐在一边,自温怜带着叶城出现,她的眼睛就粘在了叶城身上。她从没有见过这么英俊伟岸的儿郎,他的身上没有贵族子弟的浪荡习性、满身脂粉,不像她平日接触的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只会惺惺作态,自以为风度翩翩,娇养得跟个女儿家似的,弓马骑射还不如她,纨绔恶习倒一身都是。
叶城的身材挺拔高大,小麦色的肌肤线条流畅,肌肉结实,那张脸,棱角分明,俊美阳刚。他的眼睛,黑得像最浓的墨,又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只消被他瞧上一眼,她就全身乏力,呼吸急促,心儿砰砰直跳……
她恨恨地嫉妒地剜了一眼温怜,这样好的人,怎么就让她得了?小的时候,温怜一家被贬到青州,而她的母亲是女皇的表妹,父亲是个郡王,从小过得比公主还金贵。哪里晓得,风水轮流转,有一天这小丫头会处处都压她一头?
万昌公主自坐下后,话里话外都时刻不忘找叶城的茬,温子舒不敢得罪万昌公主,却恼恨温怜听到装没听到,不为叶城出头。
皇帝却不管这些男宠女宠的乱七八糟的事,他一心只盘算着如何把温怜遇刺一事自然地提出来,安稳地揭过去,让他的妹妹和女儿不要再对彼此仇恨芥蒂,非整死对方才痛快。
他却是不善言辞的人,作为一个皇帝来说,心术也不够格,习惯性地向身边的皇后看去,让她看怎么好提一提,叫万昌不动声色地说两句软话,消了温怜心头的恶气。
皇后却端了酒来饮,装作没有看到温桓的眼色。这件事摆明是万昌干的。温桓想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当没事发生,深怕女儿报复,她却不。恰恰相反,她巴不得女儿报复回去,这仇怨结的越深越好。
正在温桓无可奈何的时候,万昌却自己说道:“怜儿,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北凰山遇刺?怎么样,没伤到哪里吧?抓到刺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