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剪一行被押回容膝庵时,天色已经放亮,领头的士兵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剪剪和慧心,偶尔和身边的人低声说几句什么,几个人挤眉弄眼,继而淫笑不止。
剪剪拼命低下头,暗暗想着脱身之策,慧心已经开始呜呜地哭开了,毕啸天小脸儿也变得苍白,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拽文还是在祈祷。
远远地看到庵堂的八字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剪剪心头一跳,身上不由开始发软,那是死亡的声音!她知道,如果自己侥幸躲过这一劫,她将永远无法把那种声音从心头抹去。
这伙士兵似乎已经杀戮成性,庵堂的屋顶上都站了手拿兵刃身披铠甲的人,石桥和树木上溅满被屠杀的尼姑的鲜血,庵堂门口还有支离破碎的被践踏的尸体。
剪剪拼命咬住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手持兵刃的士兵将他们三个赶回庵堂,便把大门紧紧地关上。庵堂里已是满目疮痍,在通往静安殿的松林里,一个面目清秀的尼姑被按在地上,一个衣服上溅满鲜血的官兵头目正用一把刀砍向她的脖子,女尼挣扎着,哀求着,却丝毫打动不了行刑者的铁石心肠,她试图抬起头呼救,但是,下一刻,明晃晃的钢刀砍下去,鲜血从脖子上喷涌而出。
剪剪连忙闭上眼睛,身上的血全涌到头部,耳朵嗡嗡作响,泪水夺眶而出。
更多的尼姑被赶到庵堂前面的院落里,被强迫站成几排,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脚,机械地数着胸前的佛珠,连佛号都忘了念,感官彻底瘫痪。她们没法理解一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正如无法理解为什么佛门清净之地突然变成了屠宰场一样。
庵堂被捣毁,佛像被推翻,昔日朝夕相处的同门变成了“乱匪”,被面目凶恶的士兵五花大绑,脖子上架着寒光闪闪的钢刀。
很多尼姑的尼袍被撕破,露出被凌辱过的身体,上面还沾着血迹,有人在低声地抽泣。
“圣上有旨,今有乱匪唐赛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意图颠覆我大明江山,罪无可赦,按律当诛。本官段兴,为韶州左参政,奉旨缉拿要犯,容膝庵众尼听着,凡有知情不报、蓄意窝藏者,与唐赛儿同罪!杀无赦!”
一个身穿大红獬豸绣服,头戴乌纱皂帽,系了鹤顶红带的官员,正在临时用八仙桌搭建的公堂上“审案”,容膝庵的小小院落变得异常拥挤,空气凝滞成一块冰,没人敢说话,士兵的铠甲和尼姑的衣带混在一起,在山风中瑟瑟作响。
一个拿长搠的士兵把悟虚住持从庵堂里推出来,抓着她的胳膊,喝令其跪下。悟虚看看八仙桌后面的段兴,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住持师太,皇上旨意本官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唐赛儿在哪儿,说出她的下落,本官为你请命,法外开恩,饶你不死!”
段兴说着套词,“徐徐善诱”,脸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显然,他并不介意被审问的对象说出什么。
悟虚脸色苍白,看一眼神色惶然的众弟子,长叹一声,微微阖眼,颂句佛号,声音有些颤抖:“此乃佛门清修之地,我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问世事,贫尼不知什么乱匪,也从未听说唐赛儿!段大人杀我佛门弟子,捣我庵堂,佛祖自然有灵,不会坐视不管,大人还是尽快收手吧!”
段兴呵呵一笑,清瘦的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本官只是奉旨行事,职责所在,恪尽职守而已,与佛祖没有什么冲突,倒是师太,身为佛门弟子,窝藏朝廷重犯,实在有失出家人的本分,佛祖该怪罪的是你才对吧?”
“段大人说贫尼窝藏重犯,我试问一句,大人可在容膝庵搜到唐赛儿?”
“这正是本官想请教师太的,据本官探报,那唐赛儿本在庵中,为何本官到来之前,她一个大活人就生生地不见了?是师太能掐会算,能遁人于无形,还是有人通风报信,匪首早知消息,这个恐怕你比我更清楚!”段兴脸上笑容隐退,一张瘦脸慢慢挂上一层寒霜。
“阿弥陀佛,佛门弟子,修的就是清心寡欲,与外界素无往来,又何来通风报信一说?大人未免有点含血喷人!”悟虚住持冷冷地笑笑,掸掸尼袍上的灰,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段兴用鼻子哼一声,嘴角一挑,头一扬,身穿青布花裙的悟玄被一个士兵从柴房中拖出来,头上的椰壳状假发早就不见了。
“师太可认识此人?她可是在贵庵中搜到的,一个出家人,为何乔装改扮,长途跋涉到你这里,目的何在,不是通风报信是做什么?”段兴脸色突变,语气却愈发柔和,他逼近了看着悟虚,把头上的乌纱摘下,轻轻地放在八仙桌上。
悟虚看了悟玄一眼,没有说话,后者脸上带着血迹,眼神却还是那么坚定。
“师太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据本官所知,这个尼姑法号悟玄,僧籍在距此百里之外的南浔庵,曾和你有同门之谊,师太,本官调查可有误吗?”段兴语速突然加快,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神也变得暴虐。
“出家人云游四海,互通有无,交流佛法道义,再正常不过,段大人太多虑了。”悟虚口气依然不疾不徐,眼睑低垂,闭了一下眼睛。
“那这几个偷偷从密道出逃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段兴突然站起来,双手点指,目呲俱裂,似乎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火,和刚才文质彬彬的样子大相径庭。
悟虚神色一紧,转过头去。
毕栓栓和毕啸天被从人群的后面被推了上来。
剪剪和慧心也被拿着刀的士兵拖过来,四个人和悟玄被强迫排成一排,站在段兴面前。
居然不见青菱主仆!剪剪虽知大祸临头,心里突突直跳,也不免暗暗纳闷。
一个士兵悄悄地提了一桶水,放到段兴的脚边,桶里飘着几条抹额似的白布带子。
“既然没有通匪,为何要从密道逃走?老尼姑,到了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段兴从桶里捞出一条白带,也不拧干,湿淋淋地缠在自己头上,白布很长,他缠得很慢,像举行什么仪式一般,在头上绕了七八圈,里面的水顺着额头、面颊淌到前胸,大红补服上湮湿了一片,这个朝廷命官的样子突然变得无比怪异。
悟虚住持依然沉默,场面静得可怕。
段兴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舔嘴唇,从八仙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支红色的签子,两个手执鬼头刀的刽子手光着膀子站到前面,空气变得异常紧张、恐怖。
剪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涌出一丝寒意,万恶的旧社会!没想到古代的官儿如此变态!怕是今天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她一个穿越者,不明不白的,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实在是悲哀。
“你们几个可有话说?凡指认要犯者,举报窝藏者,当堂释放!知情不报的,与唐赛儿同罪!刚才尼姑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不用我多说!”
头缠白布的段兴一步一步往前挪,目光从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如同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我是要饭的,大老爷,大老爷,我指认我自己!他们都知道,我上个月要饭来到这破庵,老尼姑一天只让吃两顿,还是素的,大老爷,我饿呀,饿呀,饿得我都想去接着要饭了,她们不让,生生把我关在这里不让走,我只好想办法逃跑,还没跑出去,就被大老爷抓了,我冤枉,冤枉啊,我要要饭,我要要饭。。。。。。”
毕栓栓突然爆发,连哭带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往身边的士兵身上抹。
段兴有些搞不清状况,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皱了皱眉头。
“段大人,他们都不是佛门中人,有庵里收留的拾荒者,还有旅居在此的客人,与本庵一点关系没有,大人还是把他们放了吧!”悟虚省过味来,急急地为他们开脱。
段兴不做声,好像根本没听到悟虚的话,他一个一个地看过来,眼光突然停在悟玄的脸上。
“斩!”他猛地一甩袖子,扔下一个红签。
一个刽子手跑过来,抓住悟玄的衣服,全然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牢牢地控制住。悟玄被慢慢拖过长满草的小院,来到松林,她奋力挣扎着,却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抓住她肩膀的臂膀像是钢铁做成的,不能挣脱半分。
突然,有什么东西扑过来,她和刽子手一起倒在了地上。
来救她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尼姑,她哭喊着,哀嚎着,扑向刽子手,精神完全崩溃,似乎已经发了疯,死命咬住那个肌肉暴起的肩膀。
“一并给我杀了!”段兴疯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另一个刽子手手起刀落,小尼姑的头被砍了下来,口里还死死咬着那块肉,被咬的刽子手疼得把刀扔到地上,捂着膀子哇哇乱叫。
“你放过她们,我求求你!大人,放过她们!老尼宁愿一死!”悟虚目睹此惨状,异常悲愤,又束手无策,她“噗通”一声跪在段兴的脚边,高高举起一只手,拽住他的官服。
“这是皇上的旨意,要将通匪者统统杀光,你们这些秃驴,都是自作自受,罪该万死!现在我就是审判者,要你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段兴歹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扭曲的面孔,几乎要昏过去。
“现在,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有举报唐赛儿者,赏,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段兴快步回到八仙桌后面,扯下头上的白布,又从水桶里捞出一条,慢慢地缠在头上,水再一次顺着他的额头、脸颊流下来,大红色的补服被水打湿,慢慢洇染开来,黑红黑红的,像鲜血一样。
一个士兵拿出一张画像,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手一抖,画像“倏”地展开,剪剪抬头看时,心里一惊,那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姓段的,你不要再杀人了,我认识这个人!”剪剪突然从人群中跨出来,大声喊道,众尼姑都瞪着惊奇的眼光看她,这个时候招认自己认识唐赛儿,不是找死么!
剪剪却一脸的平静,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
“是吗?你认识她,那你给本官说说,她在哪里?说!”
“你先把这些尼姑都放了!”剪剪看着他凶残的眼睛,把心一横。
段兴倏地一愣,继而慢慢地从石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剪剪屏住呼吸,心跳不止,暗暗祈祷:爸爸,妈妈,原谅我吧,我,回不去了!
忽然,一股奇怪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起初像是微微的风声,很远很远,几乎听不到,但分明能感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向这边倾倒过来,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响若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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