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宽敞的开间里,剪剪等十几个人围住一张大桌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涛吃东西,几个包裹和行囊胡乱地堆在一个角落,看上去无比落寞。
大家本来都已收拾停当,就等着杨凡派去雇车和买马的人回来就出发了,毕栓栓却嚷嚷着他新交的“朋友”阿涛还没吃早饭,让大家等他吃过再走。
那客栈掌柜自是高兴,把自己的熏肉大饼又大大地吹嘘了一番,可是,过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见过吃得多的,没见过吃得这么多的!
“……三七,三八,三九!诺哟,爹的爹我的爷爷,这已经是你吃的第三十九张大饼了,哎,我说哥们,还不够吗,还要吗?”
“嗯,嗯……要!”阿涛也不坐,站在桌子旁边,甩开膀子,两手一齐忙活,一手拿饼,一手抓肉,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连答话都腾不出功夫,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他还没吃饱。
那位宋大哥不停地在旁边报着数儿,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在这伙人里面年龄算大的,常常自诩见多识广,却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吃东西。
“你爹娘是怎么把你养大的?照你这个吃法,怕得卖房子卖地吧?”张永嘴巴最损,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人的机会。
阿涛吃东西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又大嚼起来,兀自“唔噜唔噜”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没父母。”
“怎么没父母,人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难不成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张永不依不饶。
名叫宋成的宋大哥转头瞪了他一眼,他翻了个白眼儿,便不再说话了。
年龄最小的毕啸天则担任了跑堂的角色,不停地往返于开间和厨房之间,传着信儿:“大叔,劳烦您再烙五张,哦,不,十张,阿涛哥,他,还没吃饱……”
“四张?”客栈掌柜满头大汗,两手拿着木铲,不停地在一个大铁锅里翻来翻去,锅里同时放着三张饼,比平时的足足大出一倍,饶是这样,还是供应不足,他自恃手熟,动作麻利,却是多少年没有这样忙活过了。
“不对,是十张!”毕啸天靠近他耳边,用手比划着大声喊道。
“哎呀,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半年没吃东西了,一次吃这么多,又不是什么好消化的吃食,不要吃坏了才好!”那掌柜心善,虽然买卖好很高兴却不免杞人忧天,自言自语地唠叨着。一会儿,终于把饼烙好,放到竹槛里,又用铁笊篱从旁边的一个正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捞了几块肉,顾不上切,加了两勺汤,放到一个大海碗里,统统递到毕啸天手上,才算喘了口气。
“如果还不够就提前说一声,我先去买面,今天的面一早儿都用光了!”掌柜的嘱咐道。
毕啸天应着,急急地端了竹槛和碗出来,阿涛一看,两眼放光,也顾不得客气,接过来又闷下头吃。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风卷残云般,十张饼和一大碗肉又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
他吧砸吧咂嘴,伸出袖子抹抹嘴上的油,用满怀期待的眼神又看向毕啸天。毕啸天两手一摊,哭丧着脸说:“阿涛哥,实在不好意思,掌柜的说面用光了,他要去买面,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哦,这样啊,我也有五分饱了,走路还是不妨碍的,谢谢你,毕兄弟!”阿涛脸上一红,冲毕啸天抱了抱拳,这时才发现大家都在围着他看,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却笑不出来。五十张大饼五碗肉还只是半饱,这样的劳力谁养得起,也难怪他穿得如此落魄。
“阿涛哥该感谢杨大哥才是,是他请客,啸天不敢掠美!”毕啸天可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
阿涛冲杨凡笑笑,抱了抱拳,干巴巴地说道:“谢谢,杨大哥!”
“哦,没什么,能吃很好,很好!”杨凡看着这个憨痴讷言的汉子,心里倒有几分喜欢他。
“能吃就能干,他可以当一头牛使,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他的好处,小毕不会看走眼的!”毕栓栓虽然爱玩,却不傻,见大伙对阿涛的食量纷纷咂舌,忍不住地替他辩解。
阿涛拼命点头,证实毕栓栓所言非虚。
“我们该出发了,头儿,你来定吧,看大家分几路走才好!”众人笑够了,便回到正题,宋成提醒杨凡。
杨凡点点头,看大伙都齐了,便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铺到桌子上。剪剪和慧心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神情很是谐谑,景苏和青菱主仆虽然站得远远的,眼神却不停地瞥向这边。
“嗯,照我的意思,大家分开走,目标会小一些,也可分散那姓连的视线。我们现在地处关外,朝廷所设各卫所多为故元遗兵,盘查不严,宋大哥和张永还有祥子负责毕大叔爷儿俩,走水路,十日后在草桥关汇合!赵哥和连胜负责周姑娘和青菱姑娘,还有阿涛哥,走陆路,最好乔装改扮,不要被认出身份才好!也是十日后在草桥关集合,杨某和顺子带着坤哥和阿远,他们两个身上有伤,走得会比较慢些,秦姑娘和慧心小师父可以和我们一路,也是十日后在草桥关汇合!不知这样分大家满不满意?”杨凡看着大伙,用手指点着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关口,他手下的弟兄纷纷点头称好。
毕栓栓却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往嘴里扔着豆子,说道:“——嘎嘣,小毕不走水路,我自小就晕船,——嘎嘣,万一倒霉碰上个成精的虾啊蟹的,趁我晕头涨脑的当,把我当点心吃了怎么办?——嘎嘣!”
景苏也在一边冷冷地说道:“景苏不要别人负责,我自己对自己负责!”
剪剪没有说话,却也觉得这样分有点不妥,却又说不出不妥在哪儿。
大家面面相觑,这些人摆明了是盘散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揉到一块儿的,杨凡在他们面前也毫无权威性,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剪剪见形势不好,时间越耽误越久,想了想,上前说道:“杨大哥,我看不如一起走吧,虽然目标大些,但我们可以扮作商旅,遇到盘查的关口再散开也不迟,再说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也相互有个照应,有官兵追上来的话也能应付。而且分开走的话,大家速度不匀,到了既定的地点未必能准时汇合,如果有一路人马不到,还要返回去找,耽误时间不说,还很危险!”
大家听她如此分析,也觉得有道理,便纷纷点头,毕栓栓和景苏很给面子,也无异议。
杨凡见事已至此,虽觉得有些顾虑,也只好答应了。
当下大家收拾停当,会了房钱和饭钱,雇车和买马的人正好回来,便让四个女孩儿和两个伤员坐了车,其余的人都乘了马,“大队人马”参差不齐地一路向南。
他们刚刚离开,段兴便带着一队兵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栈旁边,却勒住马头,并不追赶。
“段大人,属下愚钝,有一事不明,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伙乱匪这样跑了不成?”他手下的一个千总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问道。
段兴坐在马上,看着杨凡一行远去的身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瘦消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不动声色地答道:“明山,你说,假如面前摆着一块很肥很大的肉,是连骨头带肉一起啃咯掉牙好,还是让别人先把骨头剔掉,然后再大口大口地吃肉更畅快呢?”
“大人的意思是……?”千总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大明白。
“虽说这伙人有不少老幼妇孺,还有伤者,不过,据我所知,那杨凡是九龙会的首领,他的几个手下可不是吃素的,而且沿途多是他们的同党,如果我们一拥而上,就算最后抓到那几个尼姑和乱匪,也必定落个两败俱伤,说不定还会鸡飞蛋打。既然连大人离此地不远,不如你给他发个消息,把头一份功劳让给这个当今皇上的宠臣,也算段某识趣,你说呢?”
那千总拉长嗓门“噢……”了一声,又皱了皱眉头,说道:“段大人果然高明,属下明白了,不过,如果这伙人被连大人连锅断掉,我们岂不是连汤都喝不上,白白地把这份功劳让了出去?”
段兴蔑视地看他一眼,说道:“我们这样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如果姓连的真的得手了,我们再冲出去也不迟,所谓有目共睹,功劳自然不能全部记在他的头上。如果他真的不济,落败了,我们再见机行事,到时候不仅匪首和尼姑为我所获,他也要大大的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也没脸在我面前那么嚣张了!”
千总不住地点头,待他说完,谄媚地挑了挑大拇哥,眼里满是信服,然后连忙派人去传递消息。
段兴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又往远处看了一眼,拨转马头,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