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殿原是庵里给布施随喜的客人祈福休息的地方,位于正殿东南角,穿过正殿后面的一片松林,隐隐可见一带粉墙包裹的建筑,向阳的两扇八字墙门,门前一道小溪,非常清幽。
剪剪一行到时,住持悟虚已经在门口迎候,大家互相答礼致意已毕,由一个提灯笼的小尼引着走进一间小小的禅室。剪剪以为住持特特地请了来,预备的“开会”场所必然干净宽敞,窗明几净,最起码也要舒舒服服的适合促膝谈心吧!
谁知到了里边,才发现黑乎乎的一片,连盏油灯都没点,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地上横七竖八地丢着许多废弃的蒲团、纺车甚至有残破的佛像,一不小心就要绊倒。待到小尼把灯笼挂上,才发现这屋子到处都是灰尘,没有桌椅,炉子里的香也是冷的,墙角挂满了蜘蛛网,书架上几本经书似乎都生了虫子,到处散发着腐朽颓废的气息,看上去至少有两三年没人打理了。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虽不便议论什么,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悟虚师太为什么选在这样一个地方待客。
毕栓栓自然是最沉不住气的,早捂住鼻子,抬脚踢开一个蒲团,往地上吐了两口吐沫,豆子都忘了吃,皱着眉头嚷嚷道:“呸呸……我说悟虚老尼,你好好地把咱们请来,不备酒菜待客也就算了,却找这么一个腌臜地儿来恶心人,真真不像话!小毕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口干舌燥的,连碗茶水都不见,让吃灰土不成?快换个地方,我身子骨弱,在这里待半个时辰就能呛死!”
剪剪狂汗,一个须发皆白的人居然自称小毕!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那悟虚住持也不恼,微笑着颔首而答:“毕施主不必着急,此屋看似简陋,却自有它的好处,一会儿你自然知道。仓促之间,招待不周,原也是情非得已,请诸位听完贫尼一席话,再作计较不迟!”说完,低声颂句佛号,面色坦然如故。听她这么说,大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各自找干净点的落脚地站定。
住持又低声吩咐小尼几句,那小尼点头自去了,大家就站在原地,也没人奉座,也没人打扫,毕栓栓又自嘟囔一番,住持还不做声,等他埋怨完了,才缓缓开口道:“几位来历非比寻常,原都不是我佛门中人,虽为形势所迫,各有难言之隐,不得已到小庵屈就,贫尼也是顿觉蓬荜生辉,又诚惶诚恐,因庵中俗务繁多,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她嘴上虽然谦虚,脸上神情却是波澜不兴,不卑不亢,显见涵养极好。剪剪心里暗暗称赞,心说这尼姑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比自己的妈妈还要年轻,整个人却如一潭古井,幽深沉静,深不可测,更竖起耳朵,看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悟虚环视一下屋里的五个人,清清喉咙,继续正色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事关各位的安危以及本庵的生死存亡,还牵涉到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事。因事出紧急,迫在眉睫,故而一切从简,不得已去了所有繁文缛节,请各位先不要见怪,听老尼细说端详,再作打算!”
几个人听到“事关各位安危”几个字,都不觉心中一凛,各自在心里猜测,有可能是哪方面的事。
“师太,你这话从何说起,却是要说清楚,我家小姐屈尊来这破庵住着,是恪王……是看你这里远离京城,清幽僻静,特地是来清修的。当初布施了许多银子,助你修佛葺庙,就是图得安心自在,不被世俗之事困扰,既有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为什么不早做安排?万一有对我们小姐不利之处,你可吃罪得起么!”
说这话的是吃“大餐“的两个女孩儿中年龄略小的那个,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身材苗条,口齿伶俐,长相也是颇为俊秀,说出话来却颐气指使,气焰非常嚣张。而她口中那位颇有来头的小姐,不用说,就是旁边年长的那位了,原来她们只是假扮尼姑在这里躲清静,怪不得那么大方地喝酒吃肉。
“青菱大胆!哪个让你对住持师父如此无理?还不快快谢罪!如果师太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也就罢了,如果师太着恼,我也绝不护短!”那年龄大些的女子冷冷地说道,看都不看青菱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房间的某处,自说自话,显然其他的人也没有入她的眼。遭到自家主子抢白,那青菱极是不服,早忘了自己的尼姑身份,待要争辩,又咽了回去,哼一声,跺了一下脚,梗着脖子略弯下腰对住持的方向福了福身,行的却是俗家的礼节。
剪剪侧面打量那位“小姐”,这女子约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挑,两腿径长,单眼皮,眼梢往上挑得厉害,周正小巧的鼻子,薄嘴唇,稀稀疏疏的淡眉毛,虽然是冷着脸,面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一双眸子依然活泛、俏丽。她现在还是穿着一身尼袍,头上青丝蓬蓬松松地挽了个髻,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却挡不住隐隐透出的贵胄之气。
“周施主莫急,青菱施主也请放宽心,老尼既然预知祸事,自然有把握趋利避害,让几位全身而退。只是诸位施主走之前,老尼有一事相托,还望不要推辞!”
“老尼姑快说吧,我们都听着呢,罗里罗嗦,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还没说到正题,早知道你们这么麻烦,小毕我就在外面吃会儿豆子再进来了!”毕栓栓又忍不住了,跳着脚大叫。
“悟虚师太有事尽管直言,我等在贵庵叨扰数日,承蒙盛情,已是感激不尽,正惭愧不能殚精竭虑,报之万一,既然师父如此信任,不以我等俗人身份为鄙,推心置腹,委以重任,我等必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还请师太示下!”
毕啸天恭恭敬敬地说完,对着住持唱了个喏。
剪剪看他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文邹邹一套套的,又酸倒一排牙,饶是如此,这几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不到正题上,心里跟着着急,也应和道:“是啊,住持快说吧,大家都受师父收留之恩,现在庵里既然遇到事情,但凡能帮忙的肯定不会推辞!”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这位住持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穿越者,得找机会和她谈谈,兴许能想出办法让自己穿回去!
住持眼睛对着剪剪的方向亮了亮,微微点头,这才从头说起:
“我朝太祖皇帝马上治国,于洪武元年正月初四日在应天即帝位,定国号为大明,年号洪武,距今已一个甲子。后成祖即位,从南京迁都北京,新都建成历时一十四载,共用工匠百万余众,成祖于永乐十八年举行迁都大典,当时,各藩属国皆来称臣纳贡,进献方物,文武百官从日出前就在午门外按次序站好等候,到时辰,再由礼部官员导引,文左武右,按正从九品分列十八班站好,等待皇帝玉撵。
那天,从太和殿的露台起仪仗旗帜会连续不断地穿过午门一直排到天安门外,太和殿广场有仪马百匹,卤簿人员一千多人,太和殿外设步辇、卤簿百余人,午门外设玉、金、象、木、革五格和驼宝瓶的驯象,卤簿四百多人。同时,乐部将由编钟、编磬、琴、瑟、萧、笙等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设在太和殿东西檐下,把由去锣、方响、管子、杖鼓等乐器组成的丹陛大乐设在太和门东西檐下。
大殿外禁军由万户、千户打头,总过超过十万之众,士兵分列两旁,整齐排列,总有二十多万。皇帝的撵车至保和殿降下,先到中和殿升座,接受侍班、执事、导从等典礼人员的贺词,然后进入太和殿,在中和韶乐中升起宝座,文武百官跪下,三呼万岁,乐止,宣表官宣读贺表毕,再奏丹陛大乐,两行文武三跪九叩。
只有见过那种场面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九五之尊,什么叫天子威严,什么叫最高权力,才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顾生命安危,不惜骨肉相残,去争夺帝位!”
悟虚眼神幽远,升起一团雾气,良久,才喟叹一声,接着讲道:
“当时,藩属国共有二十八位国王送来了贺礼,徐皇后身上穿的是最华贵的朝服,手上戴着波斯的红玉镯,凤冠上缀着锡兰的红宝石、印度的钻石制作的首饰,她用的香水里有来自太平洋的龙诞香、波斯的没药、香料群岛的檀香,真真华贵之极。
正午时分,钟鼓齐鸣,仪仗队放下长鼻、龟鹤形状的香炉,冒出冉冉白烟,成祖身穿明黄色朝服,从雾霭中走来,他身材魁梧,长须飘逸,双目炯炯有神,气质亦文亦武,身上无处不透着世界上最大帝国统治者的高贵和威严。
内监宣读诏书完毕,皇帝传下谕旨,犒赏百官,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这时的北京城不碲于人间天堂,极乐世界。大殿上金碧辉煌,轻歌曼舞,百官和各国使节享用着这世上最精致的酒食,欣赏着最高级的娱乐,身边有数不清的美丽婢女环伺左右。侍卫们抬上成箱的青花瓷,整匹的丝绸,大捆的棉布,还有用竹箱子装的玉器,这是回赠给各藩属国的回礼。
就在各项仪式顺利完成,快要结束的时候,按照事先排好的程序,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要恭送成祖回宫,迁都大典至此圆满结束。忽然,八名锦衣卫抬着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进了大殿,那个盒子长约两米,全部用黄金打造而成,盒子上面镶嵌着大颗大颗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钻石,那些宝石闪闪发光,最小的也像鸽子蛋那么大。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成祖亲自从御座上下来,打开盒子,取出一把通体碧绿的长剑,剑身缠着一条黑龙,剑到顶端分成两股……“
住持说到这里,站在门边的剪剪忽然忍不住惊呼一声,众人的眼光顿时都转过去,剪剪大窘,后来才发现,大家根本没看她,朦胧昏暗的灯光中,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