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站在人群中,手执纸扇,慢慢悠悠地走着。身后,素竹小步小步地跟着,不时捏捏头顶的男饰方巾,一会儿又拽拽身上的青衫,十分不自然。
“小姐,咱们这样偷偷地出来,还穿着男子的衣服,是不是不妥啊?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我们——”素竹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周围有熟悉的人注意到自己。
金瑶猛然转身,手上的折扇抵在了素竹的额头:“我说素竹,自从你从庙祝回来以后,就很奇怪哎。老是心不在焉的不说,还经常犯错误。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是不喜欢,有意见你就回去算了,让晚娘跟着我就是了。可是你这小丫头又不肯,非要跟着我。到底是怎么了嘛你?感觉这很不像你了呢!”
素竹大惊,眼神闪烁着,双手摇摆着急急地解释道:“没没,素竹没有意见。小姐你不要赶素竹走。素竹——”这样说着,素竹的眼中竟然有眼泪闪烁,一下子眼泪珠子就冒了出来。
金瑶无奈,自从那日她们从庙祝回来,后来她不小心昏迷。醒过来的时候,素竹丫头已经找回来了。她也没有问素竹丫头去了哪里,只是觉得最近那丫头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常常一个人独自哭鼻子,只不过随口说说她,就要哭鼻子。
“真是的,算了算了。你别哭了,我怕了你了。”金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到前面有个悦来酒家,来了兴致,于是回头对着素竹说道,“我们去那酒楼坐坐,点一点东西吃吃,总可以吧?”
素竹点了点头,于是两人进到了酒楼内,二人上了楼上雅间,点了一桌菜。金瑶那日填九宫格赢了十两银子,倒是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正吃得起劲,隔壁的雅间又进来了几个人。金瑶起初倒是没有注意,听到一个“硕塞”二字时,她微微愣了愣,似乎有什么划过心间,却偏偏想不起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鼓掌声从楼下传来,金瑶推开一侧的窗户朝着酒楼楼下的大厅看去,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鼓掌。却见一个老先生已经站了起来,对着楼下满座的客人抱拳致意,随即就开口了:“昨日讲到钦差温体仁,周延儒回京;今日老夫接着就讲磔刑处死吧。”
素竹好奇地朝着楼下看去,只见那老先生将手中的折扇一撑,已经开始讲解起来,那楼下坐着的众人一个个都眼睛瞪得圆圆的,眨也不眨地听着,满座连一点杂音也没有。
“原来是个说书先生啊。”金瑶有些好奇,想起在现代她经常听百家讲坛,那些大学教师,不也是现代的说书先生吗?于是,她倒是有了三分好奇,想听听这古代的说书先生究竟是如何说书的。
“话说那温体仁和周延儒一回京,就即刻给明思宗上书了一封奏章,上面写着:袁督师与皇太极秘密议和条款。随即,内官王承恩禀报:‘皇上:据报,昨日夜里,锦衣卫沿城巡视时,看见夷贼皇太极在阵前与袁督师属下秘密接头,他们还送来捡拾的一份传单。’明思宗看了那奏章,气恼地将传单一摔,霍地就站了起来,拍着桌案,骂道:‘岂有此理!那袁崇焕还有没有把我这皇帝放在眼里?!’”
金瑶在楼上,听到那说书先生竟然在说袁崇焕!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筷子,细细凝听起来。
“不久,王承恩就奉旨前往军帐,召袁崇焕即刻进宫商议粮饷之事。一时间,军中所有将士齐齐欢呼。个个群情激越,摩拳擦掌!详细规划者聚歼后金的计划,等着点将布阵,只要粮饷一到,就全力出击,扫平后金,活捉皇太极,再来一次宁锦大捷!”
隔壁的雅间内,金瑶听到了有人重重地放下筷著的声音。金瑶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此时北京城九门戒严,城门禁闭。袁崇焕进了城,匆匆进宫觐见明思宗。明思宗面色自若地端坐在龙椅上,袁崇焕急忙跪拜,又将草拟的《剃灭满夷部署》呈递了上去。”
“崇祯帝接过奏疏,连看也没有看,就扔到了一边。他眼露凶色,厉声斥责道:‘袁崇焕!你为何要诛杀毛文龙?为何屯兵逗留,拒不出击夷贼?’袁崇焕原本以为皇帝诏他进宫是谈论攻打后金以及军饷等军务,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杀敌、如何布阵、如何一举剿灭辫子兵。他万没有想到崇祯竟会如此突然斥责,所以他愣愣地怔在那里。崇祯帝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大喝一声:‘锦衣卫,拿下袁崇焕!’随即就有锦衣卫十人涌出,袁崇焕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剥掉官服,身受刑具,押送到锦衣卫大狱。”
“随后,在崇祯二年十二月,袁崇焕逮捕入狱,朝廷随即命梁廷栋任文经略,加兵部尚书;满桂为武经略,总理各路援兵,节制诸将,誓遵号令!孙承宗进驻山海关,统辖辽东军务;祖象升忠勇善战,分理辽东兵马,出战迎敌。”
席下众人都目瞪口呆,随即就有人骂了起来:“那几个人顶个屁用!明思宗真是糊涂啊!满夷兵临城下,非同寻常,崇焕总理各路兵马,击退满夷,非他不可啊!那小皇帝听信谗言,袁督师那般舍命,他竟然受了那皇太极的离间计!自毁其行,将一代贤臣名将袁崇焕投入冤狱,真是可悲啊!”
“是啊,郑老,那后来呢?”
那叫郑老的说书先生此时以及是热泪盈眶,掩面失声抽泣起来。
金瑶手中的筷子抓不稳,心下也是汹涌澎湃了。她看着那个老先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素竹好奇地看着金瑶,忍不住问道:“小……少爷,您叹气做什么?可是觉得那说书先生大庭之下哭泣有些过了?”
金瑶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你没有经历那个时期,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那明思宗多疑清心又刚愎自用,自以为英明善断,却是自毁长城,亲手制造了明朝的最大冤案啊!”
素竹愣住,有些奇怪小姐是如何知道的,算起来,她比小姐还大了一个月。她不好多问,只好看着那掩面哭泣的老先生发呆。
“崇祯三年八月,明思宗以‘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罪名于三年八月磔刑处死于西市,弃尸于市。行刑那天,袁崇焕毫无惧色,他被五花大绑,从镇抚司的监狱被捆绑着押到西市,押上刑场……”
郑老先生再也说不下去,老泪纵横。座下的众人也备受感染,几乎是在同时,不少上了年纪的人纷纷颜面痛苦。
“袁督师在镇守辽东的时候,我们辽东多么安宁啊。有袁督师在,我们辽东哪里会怕那些满夷兵?一声吆喝,就取得了宁远、宁锦、京师三次大捷,若不是他,哪里有我们辽东的今天啊!”
“若不是那皇帝昏庸,夷贼八旗兵马怎么会越过卢沟桥,扑向永定门?又怎么会攻陷松山,直逼锦州?”
一时间,四处哭声一片。金瑶大吃一惊,且不说这些人如此喧哗无人管制,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而且,她刚刚听到了什么?直逼锦州?!她的头开始嗡嗡响起来。直逼锦州,她现在就是身处锦州!!!
金瑶扔下手中的筷子,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拉着素竹就要朝外走。
“做什么?”素竹没有反应,看到金瑶拉着自己要走,连忙叫道,“少爷,饭还没有吃完!”
“还吃什么?清兵就要打过来了!还不快逃!”金瑶不耐烦地拖着素竹就要跑。
素竹愣住,急急地问道:“什么清兵?”
金瑶蓦然记起这时候还不是叫清兵,忙解释道:“就是那说书先生口中的满夷!”
素竹忍不住笑了起来:“少爷你可真好杞人忧天!那满夷就算要攻打,也不可能急于这一时吧!?况且,就算打起来,还有老爷呢!咱们老爷可是锦州镇武堡都司!要是打起仗来,老爷的功夫可是要让些满夷有得受了!”一说到这,素竹的眼中忍不住透出得意来。
金瑶一听,嘴巴一撇,眼睛往上翻,心中已经腹诽起来:要是那些八旗打过来,你家老爷一个小小的镇武堡都司,顶个屁用啊!只是她看着自己桌子上一大堆的食物,实在舍不得就这样走了,于是又坐了下来。
素竹见金瑶又坐了下来,于是帮着金瑶布菜,一面又问道:“小姐,那老先生为什么不说了?那袁崇焕后来怎么了?”
金瑶咬着嘴中的肉,一边冷冷地道:“惨遭磔刑。”
“惨遭磔刑?什么是磔刑?”素竹不解。
“就是凌迟之刑,在法场立一根大木柱,绑缚犯人,刽子手用法刀,一片一片地剔受刑人的肉,先手足,次胸腹,后枭首。也有一寸一寸地将肉割尽,然后割生殖器,取出内脏,肢解尸体,剁碎骨头。有的受刑人肉被割尽,还未断气,心仍在跳动,甚至于还有视觉和听觉。”金瑶说着说着,胃只觉得一阵难受,想着侩子手将袁崇焕身上的肉一寸寸地片割,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那些京城百姓,花钱群起而抢之,和着烧酒吃下去。她只觉得恶心,再也吃不下半点东西。
“啊——”素竹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太残忍了!那皇帝太糊涂了!”
金瑶抬头看了素竹一眼,淡淡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能怎么样呢?这就是封建社会的一人专政,他控制着所有人的命。他创造了袁崇焕的悲剧,迟早,他也要面临自己的悲剧。人可以被杀,历史却不会被泯灭。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被诬蔑,可以不公平,惟独历史是最公平的!”
素竹没有听懂,正要问话。隔壁雅间传来一个声音:“好一个‘惟独历史是公平的’!好个聪慧的公子!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可以说出这样厉害的言论!”
金瑶愣住,一晃神间,她坐着的雅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一双皂靴子已经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