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寻寻觅觅
苏云蜷缩在沙发上，手机再一次的变成机械的女声。如果说回来之前的苏云还踌躇满志的话，而此时的她则无所适从了。程家贤消失在她熟知的世界。一直以来，程家贤总是在恰当的位置，不用寻找他就在那里。她带着怀孕的喜悦回来，想着程家贤该是怎样的欢喜，而现在，他在哪里呢，苏云落寞而忧伤。
张幼静看着一脸迷茫的苏云，她想起了程总在收到快件时的那个下午，很少在办公室吸烟的程家贤，让香烟的烟雾弥散在整个房间，甚至整栋大楼似乎都沉迷在这样令人压抑的烟雾中。
张幼静还从未见过那样的程家贤，一只接一只的香烟将自己完全隔绝。在夜幕降临之时，张幼静才接到内线电话让自己进去。她给他端进去一杯水，背对自己的程家贤仍然用他一贯的语气简洁下达指令。尽快查出是谁将他的行程透露出去，张幼静知道自己的秘书办脱不了干系。紧接他转过来，将一叠照片扔过来，说道：“看是谁寄来的。”短暂停顿后他补充道，“弄清楚是谁在做。”就在张幼静以为程家贤已经布置结束时，程家贤又说：“帮我订到蓉城的机票，最快的。”程家贤手上的香烟快要燃尽，烟灰跌落在桌面，而程家贤一无所查，他转过身侧对着张幼静，他望向玻璃，视线似乎透过一切，看向远处。张幼静只得说：“程总，我知道了。我出去了。”
程家贤没有说话，挥挥手示意，在张幼静走到门口时，程家贤说道：“张姐，苏云来了不要告诉她我的去向。”
张幼静回答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提醒：“程总，江蔓正在蓉城拍戏。”程家贤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张幼静知道有人被名利迷惑，失了心智，动了歪心思。她环顾自己管辖的秘书办，她扫视一遍，心里感到惋惜，其实她已经能觉察到是谁，只是需要去验证而已。不管是谁，可能以后都不可能在这个熟知的领域再立足了，一个连最起码的职业操守都不具备的人，谁又会聘用呢？
张幼静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苏云，她看起来很疲惫。张幼静只得告诉她，程总现在不在本市，到外地去了。苏云也不痴缠，只是说如果程家贤打来电话转告他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张幼静把苏云送到电梯，然后回到办公室联系程家贤，当说到苏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时，程家贤沉默片刻后问事情进展怎么样。张幼静告诉他透露信息的人已基本确定，邮件来源已经查到，寄件人是一家侦询社，委托人正是江蔓的经纪人。程家贤告诉她不要打草惊蛇，又叮嘱她留意一下苏云。
远在蓉城的程家贤，在听到苏云状态不好后，一直处于一种煎熬之中。他承认自己在机场那一刻很生气，患得患失令他很沮丧，这也是他赌气没接电话的原因。他也许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苏云自己的不快，可天知道自己的手机会在第二天遗失，自己又拉不下脸主动打电话。等到把卡补办好，一份快件邮寄过来，他感到有一张网布在自己的周围，他不敢轻举妄动，他需要时间弄清楚这一切。他联系了有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促成了郑书蓉的手术。他马不停蹄地的做空中飞人，处理各项事务，以期麻痹自己想念的心。
程家贤转动打火机，目光深邃严峻。他嗤笑起来，心里暗叹“不自量力”。他起身，大踏步的走出兰苑。既然要玩，那就陪你玩玩。程家贤的公子哥脾气上来了。他电话急招张幼静将人带过来，他唇角的微笑若严冬的寒冰，犀利而凌冽。他要让这一切尘埃落定，让那些窥视的、觊觎的所有都见鬼去。
张幼静仅带着秘书办的小林，这让小林很意外，也很雀跃。她欢快的跑前跑后，没想到自己可以得到张姐的赏识。
“小林，你老家在哪里？”张幼静平静的问道。
“老家在四川宜宾。”小林回答道。
“喔，产五粮液的地方。”其实关于小林的档案，张幼静已经熟知了。父母在老家务农，还有一个高中的弟弟。而她——林露也算争气，一流大学毕业，工作也认真。张幼静看了看她手上的包，饶有兴趣的问道：“这包挺漂亮的。”
小林把包挪过去一点，小声的说：“不是很贵。”
张幼静也不道破，只是说：“现在呀，真看不准。几百的，上千的，动辄几万的，甚至数十万的，反正都有市场。”张幼静转过头，将自己一丝怜悯的目光掩在窗外。小林见她似有疲惫也不接话。
两人下了飞机，直奔酒店，放下行李。张幼静简单梳洗后，带着小林向程家贤报告。
程家贤住在九楼的豪华套房，小林环顾一下，四周低调奢华。程家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慵懒中透着漫不经心，目光随意的扫过小林，小林赶紧低下头。
“帮我准备一下明天的晚宴。”程家贤一贯的简洁。
“需要女伴吗？”张幼静问道。
程家贤抬起头，目光再次从小林身上掠过。小林突然心一紧，跳起来，她的手捏着衣角，看向程家贤，青春的脸上荡着阳光。
“不用。”毋庸置疑的回答。
小林只觉得如坐过山车一样，一紧一松，说不出的难受与失望。
“出去吧！”程家贤说道。
两人恭敬离开。
“张姐，程总明晚参加什么宴会？”小林的双眼闪着难以掩饰的好奇。
“明导正在筹拍一部古装剧，想找人注资，想来应该是邀请程总吧。”张幼静不紧不慢的说道。两人来到电梯口，小林赶紧按下按钮，侧身站在一旁。
“我们需要准备好程总所需衣服就可以了，至于程总会不会出资，那就不是我们关心的了。”章幼静忽而笑着说，“自古还有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呢，这之间的事谁又说得清的呢？”
小林伸出手挡在门口，让张幼静先走出去。张幼静快速的看向她，并道谢。要知道是怎样的环境才造就出初出校园的女孩如此的善于察言观色，张幼静祈祷希望她好自为之，但也忍不住说道：“老板不喜欢下属随意揣测，更厌恶无风起浪的好事者。谨言慎行是不会错的。”张幼静不再说什么，就看她自己的了。
夜晚，蓉城的霓虹灯依然闪烁，车灯串成珍珠一般。程家贤站在窗口，他透过玻璃，看向远方。他想起了几年前，在这座城市与苏云的无数点滴。看似平凡的一切于他都是温暖的回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相信冥冥中的宿命仍然要将苏云带到他的身边。
他拿出手机，手条件反射似的找出号码，拨了出去，在响起数声之后，归入平静。程家贤突然烦躁起来，一会电话响起，程家贤只一眼，一颗心就回了位。
“喂”一个陌生的男生响起。
程家贤吃惊不小。
“你是谁？”程家贤赶紧问道。
“喔，你是这部手机的主人吗？或者你能联系它的主人。我是开出租车的，有客人把手机掉在车上了。”那边还传来车子的鸣笛声。
“那麻烦你把手机送到中程国际的楼下，会有人联系的，另外也会付你车资，谢谢。”程家贤马上联系廖柏君，心情低落谷底，他快速思索，决定加快进程，他拨通几位参加明天晚宴的朋友的电话，讲明意图，大家心照不宣。
苏云回到家才发现手机遗落，近来总感觉疲倦，胃口也差，人提不起精神。今天，她从中程国际出来，晃悠不少地方，掉在哪也不知道。她按住太阳穴，侧躺在沙发上。她不想开电视，她害怕看见某人的身影，她起身，对上牛奶，逼着自己喝下，因为害怕反吐，她慢悠悠的躺倒床上。她努力睡去，让自己停止思考，可不知为什么双眼仍旧沁出泪水。她咬着被角，可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突兀，而后她不再压制嚎啕大哭，如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她感觉自己如被遗弃一般，哭泣到抽搐，让她的胃痉挛，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牛奶，最后还是全部吐在马桶里。
她浇水洗了把脸，镜子的人苍白无神，她摇晃着回到床上，或许是真的太累了，这次真的睡着了。苏云是在胃的抽动中醒来的，她快速的跑向洗手间，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胆汁。
她下楼给自己煮了面条，她突然很想吃酸酸的，她吃了一大碗，居然没有反吐。她坐在餐桌边，让胃慢慢适应，不敢轻易挪动。这样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苏云才起身收拾。
苏云随意的在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阅，这本书中还夹杂一片银杏叶，她才想起这本书应该是刚到这个城市买的，叶子还是自己在院子里捡的。
秋天，银杏开始落叶，满地金黄，说不出有多美。苏云喜欢，不让人扫去，程家贤也由着她，还给她捡了几片，也不知放在哪本书里。想起，苏云只感到心酸。
十点时，门铃响起来。苏云打开门，看见保安和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站在门外。
那男子恭敬的把手机递过来，说道：“程太太，我是中程国际宣传部的廖柏君，我受程总的委托，特意把手机给您送来。”
苏云才想起，自己在中程国际见过他。她致谢后，廖柏君说道：“程太太，程总很担心您，他等着您的电话。”简单的寒暄后，苏云关好门，回到屋里。查看来电显示，果然程家贤来过电话。她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上躺着，看着头顶的水晶灯，晶莹剔透，她摸到遥控板，一下摇曳生辉，她变换按钮，灯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她在灯光里迷离自己，眼角发酸，她静静的躺着，患得患失。她在回想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婚姻，回想自己的爱恋、自己的渴盼。
廖柏君回望这本城最至尊的别墅，他掏出手机，尽快复命。只觉一身轻松，快步离去。
中午时，在酒店的咖啡厅，程家贤又意外的与江蔓邂逅。
江蔓看到程家贤，一贯的热情。
“戏拍的如何？”程家贤邀她同坐，“怎么，还有时间闲庭信步。”程家贤语带讽刺。
“我不听说程总到蓉城了，我就急忙的赶来，没想遭人嫌弃。”江蔓语气幽怨，令人不忍。
程家贤难得与她虚与委蛇，冷冷说道：“听说？听谁说的。”
江蔓也算人精，赶紧接道：“还需要谁说，你程总走到哪里不是焦点。”江蔓轻轻搅动咖啡，低胸的裙子将她的美丽胸型展露无遗。
“家贤，你怎么都不理人家。好几次我找你，都被拒之门外。”江蔓抬起头，“你呆几天，要不我陪你。”江蔓的腿有意无意的摩挲着程家贤。
程家贤放下杯子，身体后倾，靠着椅背。
“喔，看来挺闲的。”程家贤漫不经心的说道，“明导正在筹建一部新片子，知道吧。”
“那么大阵仗，谁不知道。”江蔓目露期许，“家贤，你知道女主角还没定，你帮我搭桥，好不好？”
程家贤也不回绝，只是说道：“到时说吧，今天我要与他碰面。”
江蔓知道，自己与程家贤之间并没有实质性进展。这点让她不安，她急切希望能有所突破，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到现在还没有谁能抵挡。
“那晚上你带我去吧！”江蔓走过来，坐在程家贤身边，摇着程家贤的手，像极一个要糖的孩子。殊不知，这一切只让程家贤恶心。
晚上，江蔓一袭镂空紫裙，夺目全场。江蔓，明导自是认识的，看这架势，莫非程家贤有意注资，又或者中意江蔓，想为博红颜一笑，玩一票。这也是近年来的惯例，只要人选不太离谱，也没什么。
程家贤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众人都心照不宣。明导还邀请一个山西老板，刘天宝，五十来岁，大腹便便，一身的土豪，说话嗓门很大，对江蔓甚有兴趣，一晚围着江蔓转。江蔓实在厌烦，又不得不应付。
衣香鬓影的宴会，也掩盖不了名利的味道，浮华之下是人心的躁动。明导在圈内也算人脉很广，三教九流都不再话下。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大家对他的提议不甚兴趣，纷纷说道：你有了那尊大佛，我就不凑热闹了。明导看看那山西老板，也只是摇摇头。他但凡不到最后一步，是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什么都不懂，偏偏要指手画脚。拍出的东西，就如怀胎了十月，而后却生下一个怪胎，其间滋味自是艰涩。
程家贤先行离开，他的座驾司机已经开来，他也不回酒店，直接到兰苑。
这屋里无处没有苏云的影子，鞋柜里的卡通鞋，还有茶几上的小摆件-------程家贤揉着太阳穴，掏出手机发送“我明天回来。”他知道不出三天，就会等到他要的结果。
苏云开完会出来，感觉阳光晃得头昏。刘玉在后面喊她，苏云在路边等她，刘玉关切的问：“苏云，怎么没给你排课呀！”她拉着苏云站到树荫下，“刚刚，副校找你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传达室忙不过来，让我帮着给各个办公室送报刊杂志。”苏云避重就轻的说。
“什么！”刘玉一大嗓门，引得路人侧目，“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你一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安排你送报纸。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苏云赶紧打断她：“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送报纸不动脑筋，不改作业，何乐而不为？”苏云努力绽放笑脸。
“你就装吧，不行，我给正头打电话，问清楚。”
苏云拦着她，说道：“正头还在国外与我们的友好学校交流，不要打搅他，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玉眼红了。
“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就是帮个人手，有什么。好了，天这么热，我要赶紧回去吹吹空调了。走了。”
苏云赶紧转身，其实原因她没有说。
“苏老师，有家长匿名投诉你，说你曾经患过严重的抑郁症，潜在危险很大。我想知道：苏老师，家长说的是真的吗？”副校停了一会，“家长要求学校更换老师。”
“副校长，我是曾经患过病，但我已经好了，也有医生的健康评估。这并不影响我的工作。”
“苏老师的工作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你为什么不在你的档案上写明。你这样让我们的工作很被动。”副校长说道。
“档案上也没有要求非要写上自己曾经患过的病，更何况是已经治愈的病。”苏云争辩道。
“但你这不是一般的病。”
“嗯，什么意思？”
“你这是心理疾病，我们需要身心健康的老师。”副校长显然没想到一个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老师，也伶牙俐齿。一把手走了，自己刚代班，就遇到这样棘手的事，他又不想去请示正头，怕说自己没办事能力，他今天非得把这件事办好不可。
“副校长，我的身心很健康，这请你放心。”苏云被这句话气得差点无语。
“这样，苏老师，你先帮传达室送送资料。你要知道，你的这种情况，学校可以解聘你的。你也要知道学校的难处，我们要家校合作------”
苏云打断他：“副校长，什么是家校合作，为了所谓的息事宁人，就让老师让步妥协，罔顾事实-------”
“苏老师，你自己想想吧！去，留，自己做决定。”
苏云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可以离开，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就算离开也应该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绝非是这样不明不白。
她回到家才垮了肩，卸下坚强。她轻轻抚着肚子，喃喃低语：“宝宝，今天吓着了。妈妈给你讲，你要乖乖的，要不，等你爸爸回来我们给爸爸告状-------”
苏云突然说不下去了，程家贤，已经十多天不见了。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苏云给自己弄好吃的，她可舍不得亏得自己的孩子，冲了凉，换上睡衣，打算美美的睡一觉。
近来总是瞌睡，很快就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又睁不开眼，感觉有人拂过自己的脸庞，一下惊醒。睁开眼，正对上程家贤灿若星辉的双眸。这几天积蓄的怨气，陡然就开始外泄。
苏云转过身，背对程家贤。程家贤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一下瑟缩回来，他没有想到苏云瘦的这样厉害，似乎只是一把骨头。
程家贤也不勉强，他坐在床沿，过了一会，他也侧躺在苏云身旁，手穿过苏云的头，轻揽在自己的怀里。苏云用手去撑，程家贤的手如铁桶一般。别扭一阵，两人都沉沉睡去。
苏云那只本想撑开程家贤的手，此时却抓着程家贤的前襟。如一个人掉在茫茫大海，抓住一块浮木般，多日以来的忐忑，都化为绵长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