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期限的最后一个晚上,陈裕找上韩为政。
彼时韩为政将将从王宫回来,甫一入品令院便看见钱钱与陈裕两人围着院落里的石桌坐着闲聊谈笑。
朗月星疏、美酒小吃。
韩为政闭目扶了扶额际,想起方才在御花园内应付那一双父女,怅然的叹了一声。这两人倒真是会享受啊。
早在陈裕进品令院的时候,宣王府的仆役就沸腾了。钱姑娘真真是太大胆了,居然在跟他们少爷有一腿后,还公然与别的男人幽会。这,这简直是不将他们少爷放在眼里嘛。
是以,出于护主心理,品令院的仆役一个个破天荒的在“下工”的时辰,仍旧装模做样的或拿扫或拿簸箕或拿抹布的在院子里忙活。是以,韩为政一入院内还未出声,便被一大堆仆役给围成一团。
虽然仆役们都尽量想低调,奈何钱钱跟陈裕也不是聋子跟瞎子,所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也发现了人海最深处的韩为政。
钱钱惊奇站起身子,道:“韩为政你在发银子么?我也要,我也要。给我留下几两。”说话间,人已经冲进人群堆里,深情款款的将韩为政望着。
韩为政本就被挤得莫名,见钱钱干巴巴伸出的双手更是莫名,再一联想到鄢王近日愈逼愈紧的态度,额际的青筋跳了两跳,优雅淡然的风度全无:“嗯,寒风冷夜,冷梅寒香,你们一个个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赏月,如此,晚上要不都不用睡了吧。”
众仆役心中皆是一汗,你望我,我望你的,眼中传递的信息皆是:“少爷怕是醋了,这才迁怒于我们,我们还是撤吧。”继而,原本围绕在韩为政面前的人,又是一眨眼功夫,只余钱钱一人。
韩为政脸色舒缓不少,挑眉问:“怎么?你也想赏一个晚上的月亮?”
钱钱摇头:“没有,没有。”
韩为政道:“那你手还伸着做什么?”
钱钱连连将双手藏至背后,又是摇头解释:“方才,我以为下雨了,所以想确定下是不是下雨来着的。”
“哦?那你确定出来了没?”
钱钱点头,道:“确定出来了,确定出来了。原来不是下雨,是你方才威胁人的时候喷口水喷到我身上了。”
韩为政:“……”
一点都不懂适可而止的钱某人,嗤嗤笑着的同时,还不忘喋喋不休的道:“朝阳卷啊,你看啊,你方才喷我一脸的口水,我都没意见,你说我是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
韩为政接着:“……”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钱某人,仍旧扯着韩为政的手臂,道:“朝阳卷,我没意见你不觉得很诧异么?你不觉得诧异么?”
韩为政活了这二十来年,终于第一次了解何谓“生不如死”了,这得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将钱钱培养成这么个闹腾的姑娘。转念一想,自己还要一辈子与这姑娘折腾在一起,呃……算了,古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就且活着吧。
这厢钱钱当然没想到韩为政已经将她还有他两人一辈子的计划做好了,更没想到,韩为政是用了“赖活着”这么个字眼形容两个人未来很多年的日子;仍旧是摇晃着韩为政的手臂,一直纠结的问:“你就不觉得诧异么,不觉得诧异么?”
韩为政今日三度抚上额际,挣开钱钱的手臂,没甚好生气的道:“吃过两次都不介意了,更遑论是喷在脸上。”
钱钱呆,陈裕惊。陈裕手中的果子很给力落到地面滚了两三圈。躲在院子内角落看戏的仆役,双眼呆滞,面呈惊悚状。
这,少爷,方才是什么意思?吃?是指吃口水?那是谁吃谁的?难道,难道是,互吃?老爷啊!您真该来听听,真该来听听,连口水都吃了,钱姑娘成为少夫人那就是指日可待的啊!!!
韩为政自己也是一惊,话说出口时,他已察觉不对。但,不对归不对。这个时候,适当放出点风声,对事态的发展还是有好处的。何况……韩为政转抬眼,看着已经慢慢将嘴巴合上的陈裕,眉眼的笑意甚是浓厚。
韩为政说来与陈裕算是第三次见面。不过,前两次刚好是陈裕最为落魄的时候,今日再见,虽然是在月夜,虽然脸上还能看到淡淡的淤痕,却是一副精神的模样,尤其是一双眉目,灿然得不能直视。
韩为政站在原地没动,却是开口:“让陈三公子等了这许久,倒真是对不住。”
陈裕站起身,踱了几步,捡起方才掉地的果子。呵了几口气,又在衣襟上擦了一会,咔滋咔滋的咬了几口,才笑道:“叫我陈裕便好。”
韩为政拍了拍仍旧发呆的钱钱,拉着她走到圆桌坐定,才道:“陈裕。”
陈裕哈哈大笑了两声,站直了身子,动作飒爽的坐在两人对面的位置,面上竟有几分超脱他年岁的洒脱。
方才的果子已经被陈裕啃得只剩一个核,“噗”的一声,核成弧线落到圆桌不远处的草坪上。陈裕剑眉紧蹙,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还是从头与你们讲起吧。故事,有点长。”
陈裕的故事还得从十九年前说起。
十九年前,呃,陈裕尚未出生。嗯,说的是陈裕的父亲,陈尉昌。
自古以来,按照“士农工商”的排法,商人的地位在鄢国又或者在所有国家中,那都是处于最末等的位置。然,中都陈家却是颠覆了这一千百年未曾亘变的说法。当然,这也归功于鄢王,若不是鄢王提供了“重商”这么一个发展平台的话,也就成就不了中都陈家的传说。
陈尉昌在少年又或者是青年,总之就是陈尉昌二十七八岁的时候,陈家就已经相当了不得了。了不得到什么地步,鄢国国库里边至少有三成是由陈家上缴上去的税。换而言之,鄢国王室的发展,至少有三成以上是靠陈家养活。
那么,在这么一个严重的情况下,试问若你是王上你会怎么做?诛灭了陈家,将所有的财产归于国家所有?又或者安抚住这么个羽翼为王室卖命?只要鄢王不昏庸,不老糊涂,怎么着都会想到是第二个。
于是,不昏庸那时又显然老糊涂不成的鄢王,不仅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子嫁到陈家当了个平夫人,还授予中都陈家一个“国商”的称谓。
陈家历任家主中,当属陈尉昌的经商天分最高。所以,鄢王这一明显笼络,明显利用的举动,陈尉昌思考不过片刻功夫,便利落的接下了王命,娶了当时名乔公主。
何谓平夫人?
字面上的意思是,跟夫人一样高的地位。
实际上的意思也就是字面上理解的那般。陈尉昌迎娶名乔公主的时候,已经是即将奔三的人,若是没个夫人那才叫奇了怪了。
鄢王本是巴结陈尉昌,又调查过陈尉昌的原配,知道也是跟陈家有很大生意往来的商户,自然是不敢让陈尉昌休了原配又或者是将原配贬为妾。但,又不忍自己的妹子做小,权衡之下也就封了个平夫人。
可是,古训有言,一山容不得二虎,一个陈家有两个当家主母,那么结局就只能是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的情况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想要一个家平衡,那么就只能再有外界因素介入,于是,名乔公主嫁入陈家还未过一个年,外界因素介入了。
陈尉昌堂而皇之的领了巫山阁的一个红伶,入了陈家原本就不太平的大宅院。
陈家大宅院里,唤原配就叫夫人,唤名乔公主本是乔夫人,后来在红伶入住后,便成了大乔夫人。因为红伶在巫山阁的艺名唤,桑乔。
大乔夫人原本与一个商女共用一个夫婿,而且地位只能与商女平等的情况下,已经够憋屈的了。现在莫名其妙又出来一个什么伶人,地位倒是没比她高,可就是“乔夫人”不属于她,夫婿原本隔日来一次,成了个把月都见不得一回面的。
试问,一个自小养尊处优,连鄢王都得让她三分的公主,怎么能憋下这口气?
大乔夫人好几次与鄢王,与已是太后的母亲告过几次状。奈何,平素疼他的两人一说:“隐忍,隐忍,千万隐忍。”
另一说:“你切勿失了身份,如此下贱女子,男人多是新鲜个几天。届时,腻了不还是回到你身边来。”
大乔夫人一想,也是。便也忍了,便也贤惠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努力的与原配打好同盟关系,努力打点府内的下人,努力学着持家治家。也就是在那段时日,陈尉昌见着她倒也是愈发亲善。
大乔夫人还叹,太后不愧是打败一干**女子的人,实战经验就是丰富。
若是日子一直就这么顺风顺水的,便也没有今日的故事。
事情起了变化是在大乔夫人生下二公子的时候,说是二公子陈富落地三个多月的时候,一向低调内敛的乔夫人这回居然不低调了!
先是陈尉昌大摆流水席三日为其庆生辰;再是陈尉昌当众宣布,乔夫人已有身孕三个月。
大乔夫人只觉心中的墙垒一层一层的坍塌。有孕三个月啊!莫怪,莫怪!她坐月子的时候,陈尉昌日日说他有应酬,原来有应酬到乔夫人那头去了!什么端庄、什么贤惠,都是安慰自己的话,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被别的狐狸精给勾引了去,那才是事实,那才是血淋淋的事实。
大乔夫人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儿子,冷冷的看着灯火喧嚣的前院,那处高谈阔论,那处美酒佳人,那处欢歌笑语……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曾听得旧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