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她一门心思,柔肠百转,目光从素烬移至五人,又从五人移回素烬身上,自从这个少年出现在她的心中那一刻起,她的选择就往往充满了自我的矛盾!在去“邀月宫”之前,她的欲望大于她的感受,可是如今呢?他三番四次地与她死里逃生,关心爱护,她还能不管他的想法而恣意行事吗?夙夜主上让她远离爱痴嗔,谨记人性的冷酷残忍,可如今,在这个少年的身边她如何还能远离畏怖?
素烬听她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见其冰冷又紧紧握了一瞬,柔声说:“别怕!待会若他们追来这里,你先走,到破庙去等我!”
“你会来吗?”遗堪忽听见自己的声音咽噎,“如果……你死了呢?”
“我答应你一定会去,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他温热的呼吸掠过她的脸颊,遗堪的心跳为之一窒,她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东西是权势……还是财富呢?不,我想要的是你,是你而已!她的心思更加坚定,却听见素烬在耳边恍惚地轻叹了一声,这一瞬间的柔软俘虏了她的心,如果眼前的这些人真的因此死去,他的这一生还会原谅他自己么?他的脸上还会绽放出温润柔和的笑容么?
答案明显是否定!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一路还看得不够清楚?对于他所爱惜的人,便爱惜如命,伤害这些人,要比伤害他自己更痛苦!素烬蓦握紧她冰凉入骨的手,轻声嘱咐道:“不要为我去冒险,你的性命,我也在乎!”一颗眼泪强钻出她的眼角,泌出的瞬间溃散她心房,而不过瞬间,手中便觉一阵虚空。他离了她身边,垂裳坐于那五人身后,并指做决,运起“太真心法”将两道真气打进了眼前少年的两臂脉络之中。
她还记得那一次他为她驱除蛊毒耗费内力的情形,如今是五个人,他能撑得过去么?遗堪沿屋壁滑坐在黑暗角落里,抱臂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搂住,身子却簌簌颤抖起来,心里不住安慰自己,会过去,会过去,我相信他——在“邀月宫”的时候会过去,雪原的时候会过去,这一次也会过去……好吗?
惊天动地的狗吠声响起,火把宛如星空燃亮山间黑夜,屋里静悄悄的汗水滴落声音瞬间被无情地湮灭。
正在要紧的关头,中原的正道人士却是到了,正拉着他们的猎犬不知所谓地在屋外喧闹。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住,因寒战而微颤,素烬浑然不顾,又强提了一股真气再次打进他们的体内。那浑身叫嚣的疼痛与耗费了真气的空虚使他汗透重衣,黑暗中只见一张苍白如云烟般要消失了去的面孔闭合了双目,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是往日自己所熟悉之人,心中才稍稍一安,转瞬又担忧起遗堪的处境,为何她还不走呢?这么一分神,真气忽然内岔,一丝血丝洇染唇瓣,他忙抿唇掩饰住,大致知道遗堪那手指微动时所想的心思,在她看来,便是拼得跟前的五个少年死去,也要留住他的性命!
可他,却是要保他们步步平安!
他极力压制的呼吸声,始终让遗堪察觉了端倪,她不敢惊扰,悄声闪身出门而去。她要干什么?素烬的心中一震,血气终溢出了唇角,知道自己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分神,又重凝心神,对屋外之事且置之不顾。
遗堪出得门外,冷眼瞧众人服饰各异,被素烬所设下的阵法阻在外间,一时无法逼近,叫骂之声四起。
“我们追踪慕素烬而来,他定然躲在屋里面!”一人大声叫道。
“慕素烬受妖女迷惑,加入了‘邀月宫’,如今又要施展什么诡计吧!”一个青年愤然怒骂。
“他竟连司马大哥也害死了,真是天诛地灭也不枉,盟主还让我们将他活捉回去,我恨不得立刻叫他五马分尸,不得好死!”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七嘴八舌地一片指责叫骂,遗堪越听越气,唯恐他们伤害了素烬,此刻正是运功逼毒的要紧关头岂能再让这些人分散了他的心神,乱了他的内息。估计自己说话他们听不见,却闻外面砍伐阵法石头草木的声音大作。她流眸四顾忽心生扰乱之计,右手袖中一翻,一柄细刀倏如弯月般飞掠而出,“叮”一声清脆的风鸣,将一个湖蓝苏绣锦囊朝阵外的一颗大树干上打去,锦囊与那一抹飘扬的樱紫刀穗相辉交映成画,破风而动,却在半途遭人一刀击落。
一个少女在外头倏然惊叫,“啊!师父,那是我绣给章璋的锦囊!”
“难道章璋,青珑他们竟已落入那斯恶贼手中?”一个肃然的女音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慕素烬这是自取灭亡,贫道今日绝不手下留情!”
紧接着有人惊呼:“咦,这是什么?你脸上这么多绿点,你们的脸上都有……啊……”
“是从那只锦囊里飘出来的毒粉,赶快烧了它!”
随了火光一闪,忽地一声爆炸响起,外面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猎屋前凝霜般的月色里,一道纤细身姿着那“邀月宫”的宽大黑衣舒缓白带,给她穿出另一股妩媚韵味正自风中妖娆飞舞宛如夜间墨蝶。遗堪唇角冷笑不已,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一点磷光痒粉,就大惊小怪成这样?要真弄点毒给你们尝尝,岂不叫翻了天?
蓦然,爆炸声连续响起,遗堪一惊未然,外间兵刃交加的声音已近。原是流光使领人赶至,埋伏在中原人马之后,命各人手执“霹雳火”强努急射,登如一锅沸油倒入人群,炸了个措手不及。连番轰炸之下连整个九宫阵都崩裂了开来,火光如熔岩般撕破阵里的隐秘,便有几个人物仗了绝妙轻功,转瞬之间朝她飞袭而来——
屋内此时,素烬拼了个经脉寸断可能,将最后一丝内力打进那五人体内,“哗然”一声连数响起,每个闭目盘坐的少年口中皆吐出了一口酱紫色的血团。暗黑之中有殷红如花的怪物在异动,宛若无数鬼魅眼睛虎视眈眈,若有旁人在场,定会因这诡异的情景不寒而栗。五个少年脸上异红因此暗去,缓缓乃至消逝,那个在他们身后支撑着自己最后一丝神志而不至于在黑暗袭来之前眩晕过去的人,脸色萎黄如蜡,似被抽干了血脉与元气,骤然睁开的眸光也飘渺得近似虚无。
屋外的爆炸声近了,似在耳边,素烬支起身,深吸一口气,身体里掏空也似,脚步轻浮得跟踩在云头一样。他一阵猛烈眩晃,勉力撑住身子不至下滑,伸手解下五人衣带系成一捆,然在一抹火光在窗边爆亮如日月之前,提起五个少年直冲屋顶破茅而出。素烬宛如天神凛然,竭力强提一口气,左手凭空拍出最后一股掌风,将五人朝那火把明亮人群拥挤之处推送过去,就这么一回神,素烬竟然惊呆住。
一道纤细黑影在他送出五个少年时,反身不顾一切窜进了猎屋里去,焦急的叫唤声在嘈杂中微弱无助传来,隐隐有哭音:“烬——”
“我在这里,堪……”这一句话来不及出口,眼前一团火光疾飞而来,屋子“嘭”地一声震响,屋顶便已倾塌下去,茅草四飞,土崩瓦解,火星四溅地随风燃烧了起来。瞬间曾借以栖身的猎屋顿成了一片汹汹火海,化作灰烬不断飞洒飘落虚空,扬扬洒洒跌落在他的衣发上,眼前的景象让他不愿意去相信那是真的,人在半空中辗转跌落,目光被这一片殷红火光炽得锥心灼痛。
“堪——!”心头一凛,痛得几欲窒息,身子骤然向后滑倒,“嘭”地一声重重跌倒地上,身后旋即传来一股剜肌剔骨的痛楚。素烬强睁开眼来,面前尽是一片暗黑天地,连日来的劳心劳力,早让他心神失守,挣得一挣,无力仰倒在地面,强挣之下唇角又汩汩涌出了血。
他身上黑衣白带,脸上易容未除,无奈躺倒在地上,身畔兵刃交加呼啸的铿锵风声中又一片混乱的厮杀,却没人留意这地上的人是生是死?一切来得突然如此,竟连让人挽救的片刻也不曾停留过,素烬震惊地睁着眼眸,耳边嗡嗡乱响的皆是遗堪最后呼唤他的声音,似他一回首就能看见她还站在身后朝他狡诈地笑,是我骗你的,我没跑进屋去,我才没那么傻!心里却偏偏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四处凌乱而簌簌散落在脸上的血光之气不停地提醒他,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茅屋崩塌溅起的火星,慢慢一寸一寸点着衣裳乱发,一寸一寸地燃烧,素烬仍然似无知无觉的木塑泥胎。眼前的这个九天十地都已静止,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向他嘲笑:慕素烬,你答应过她,会帮她得到想要的东西。你说过,也会同样在乎她的性命!你怎么食言了?你做不到的事为何要把承诺轻易地交给别人?你看,到头来竟是你自己亲手毁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