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烬半眯的眼中忽然隐现一抹一闪而逝的清亮。
“主上,既然你看穿,我也不必再隐瞒自己的意图。”遗堪终于举袖揩干了脸颊上的泪痕,抬首起来直视着他,乌眸幽邃,烟眉淡淡,“我在此多谢主上的赏识、栽培之恩。今日若他要必死无疑,那么请主上体谅属下愚昧,不能参透人世间的情义恩宠,一意孤行要跟随于他黄泉作伴去了。”
“这次你没说假话,只是有要挟我的意思!”夙夜唇边浮了一丝魅笑,一付落得孤清傲然的寂寞风华,长发旖旎过他宽阔的肩膀,半举团扇一指她的眼前,“可惜,我从不喜欢遭人要挟。”
遗堪听他话说得决绝无情,脸色数度微变。
团扇飞出落在一旁的海棠花树上,枝头只是被微风晃荡了一下,便回归了原位,连花瓣也没落下半片。夙夜空出了手,衣袖一扬,“咣啷”一声轻响,手中已经带出了缠卷在腰间的软剑,剑身细长弯曲如水纹,却映人如镜,剑柄便是腰间的带扣,其上也缀了莹灿而华贵的宝石。流线奇特的剑身斜掠过长空,发出细微的龙吟破风之声悄然入耳,割面而寒。
这柄剑,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若他猝不及防的出手,被这剑刺中的人到死也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吧?
素烬神色微敛,目光缓缓凝重。
遗堪的脸色更苍白如鬼,师父竟然对她动用了他的成名兵器——“若水剑”。此剑杀人,兵不刃血,看来今日断然要置他们于死地,决意以素烬的性命来昭告天下只有照花山斩杀他们不能斩杀之人;打破“邀月宫”在北域战无不胜的辉煌,要撼动它霸主的地位。这一次刻意的挑衅,竟然势在必行,不容更改。
夙夜左手指端捏住剑尖利薄的边缘轻弹,冷冷的风动声中,显得他的声音更加残酷无比:“此战印证一件事,慕家后人,江湖中受尽百般赞颂的‘闲人公子’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能为人所不能之事,还……只是也有你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只能垂死挣扎、摇首乞怜的时候?”他右手上握住剑,说着羞辱人的话,身上依然没有一丝杀气,高冠巍峨,珠宝灿耀,雍容华贵得就似一个拈花谈笑的王侯公卿。
素烬冷然蹙眉,澄澈的眸色微漾,他这次果真是当局者迷?这个人若不是遗堪,他怎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去为她刺伤自己?而这样的伤上加伤,无论如何也不利于他救人或者自救。此刻,在这样的强敌面前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给予别人幸福?他心里似有一根弦在轻缓弹奏,如平日般的有条不紊。
往往最平静的时候,将是危险到来的前一刻。就在夙夜垂眸含笑那一瞬,眼眸将阖未阖之际,遗堪审时度势,唯有拼命一搏。说时迟,那时快,她袖中的五枚毒刺倏然出手,分袭他的“睛明”、“天突”、“肩井”、“虎口”、“气海”此五个阻挡眼睛、呼吸、肩膀、手指、丹田运气的重要穴位,她认穴之准,激射之快都成了此次背水一战,保命脱逃的关键,而且每击之穴都是对方攻势未起、反而必救的所在。
遗堪这一击并不为了逃命,而是缓住他出剑的气势,借对方停顿的一瞬,手下往素烬腰间一托,耳语一句:“若有时机,快走!”将他轻巧送往身后的海棠树下。她的一门子心思,全然只是在如何于师父的手下守护住素烬的性命!可这里是照花山,即便能侥幸从师父手下逃脱,又如何能杀出一条血路?更何况,武艺本非她所长,千人百面的狡狯伎俩在师父面前已然形同儿戏。
即便如此,也是不能亲眼看他顷刻死于自己面前,她欠他的实在不算太少,两次的救命之恩,至少还有一次!她眼角一抹冷艳的轻笑释出,幸好的是,自己也没有将今天当作是自己女萝托乔木的真正的大喜之日,身上该备的兵刃还算整齐。
“叮”然一声,夙夜只用了一剑,便将五枚毒刺飞花般几乎同时击落,剑尾顺手一挑,剑花轻闪,手下毫不留情地朝遗堪划来,“嘶”地一声堪堪划破她紫红衣袖,皮肉马上被剑锋绽破,雪白如藕的纤细手臂上蜿蜒流下一条红色的小蛇。
成大事者,又岂在乎区区的师徒名分,更遑论这个人是无心无情的寒夙夜,何况违背师命的人是她!
她亦知道自己背叛了师父将来是什么后果,但她愿为自己赌上一把,赌注是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只为留住这个少年为她流转的目光以及感情。她很傻?还是爱上了的女子都会变成傻子?
遗堪脚下展开翩然如舞的轻功绕花枝挡过他一剑,急促退避之后,惊魂未定。眼前又是一阵剑光闪烁,寒如冰明似月般疾来,夺刺她的咽喉,正是“万山烟雨红”,纷纷嫣红花雨纷纷青寒剑光皆是杀人不偿命的招数。她臂上血流如注,紫红衣裳的颜色愈发鲜艳刺目,娇柔腰身向后翻腾如鸿,金色凤冠簌簌急颤,七彩丝缕的紫红喜服纷飞漫拂如一阵狂风花雾,有万般颜色光影迷离人眼的一瞬间,白玉般的手腕轻扬一扣,袖中两枚水月形状的小箭满注射出,急夺人柔软双目。
这是平日在危急之时保命所用的杀手兵器,可惜,她最殷实的功夫皆夙夜所授,如何的退闪躲避都逃不过他的预料之中。
剑光点点晃颤之中,两人相距既近,短箭来得又疾。本可一箭自眼眸穿过,另一箭尾追第一箭成连环击杀之险,若是旁人只能向后倒跃避开,或者是用手中兵刃一一相挡。但因为太过熟悉了,仅凭风声就知道这两支箭的高低落点,夙夜转身拂袖,一掠矫若苍龙,指尖倏然探出一弹!再弹!这两枚短箭“飕飕”的两声带起一股劲风斜掠五尺打了一个旋子之后,直袭遗堪身后那一棵花树下的素烬。
遗堪矍然色变,臂上软剑“嗖”地出手,反身如箭,追上腾挪跳跃,挑削斩刺,使尽浑身解数,直劈两枚小箭。硬生生砍断了倒飞的短箭,四截残刃散乱惊飞,纷纷“铛铛铛”击上四周的花树,颤荡得断枝落花无数。“铛”一声惊风之音击耳如针芒刺痛,素烬蓦然回眸,一截箭尖在离他发顶若有若无一丝之间,径自钉入了树干,一点寒光没顶。若这箭尖再下半寸,他的头颅已然被它贯穿,魂归九泉地府。
“啊——”遗堪回首失声,剑锋的寒意已然抵住了她的咽喉。一截冰凉因为发音颤抖而割破了皮肉,洇出一层细细的血珠,宛如一条朱红的珊瑚链子,衬得她一身血染的金丝璎珞绣就的喜服,乌发上金冠颤颤,整个人美艳而凄厉。
夙夜冷酷一笑,手中的软剑“嗡”地一振往前一送,忽然眼前有人影一晃。他的脸被他自己的团扇一挥击向印堂,这一下风声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虚实难辨。他举左手朝上拍出一掌击向那团扇,却不知那人手一松将团扇送入了他的掌中,由于过于熟悉的物件,夙夜百忙之中竟改掌为握顺手接住了这柄团扇。团扇一经入手,夙夜恍然醒悟,来人这一招只在于扰乱他的判断,击杀他只是虚招,情急之下使用他的团扇转移他的注意力,得以从剑下将人救出。
夙夜乃一方枭雄,心思敏锐武艺造诣断然非常人可比。只转眼之间他已明白过来,来人的轻功身法之轻盈若微风逐落叶,是他前所未遇——手中的软剑“刷”地一下不曾迟疑如影随形贴着对方的颈项递了出去,而这一下来得流星追月一般的往对方送了过去之后却在半路硬生生的凝住,再奇怪不过的并没有往跟前的人身上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