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漆黑永夜般绝望。痛苦,即使时间也无法使之消逝的痛苦。灭族,撕心裂肺的嚎叫一遍遍回荡,高傲的族群此刻狼狈脆弱如同待宰的猪羊。手上一片殷红,黎明是不会到来的梦境。父亲坠下的身躯如山一般沉重,母亲,母亲,你为何不再呼唤吾名……
米伦贝尔从冠盖的阴影中睁开眼,额头上泛出的汗珠渐渐隐没。干燥的风带着沙砾和炽热从整个沙漠刮过,把日月纹章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竟然睡着了啊。
已经多久没再做过这样的梦了?米伦贝尔撑住额头,缓慢地眨了一下乌黑的眼,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吧。血债,只能血偿,只有用百倍千倍的血腥才能洗清他们当初犯下的罪孽。他把视线投向前方的大军,这是一股白色的大潮。米伦贝尔隐隐牵动了一下嘴角,这支大军打着“圣白”的旗号,却被下达了世间最污秽的命令——一旦攻下乌鲁那格城,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好好享受吧,这种被自己人屠戮殆尽的快感。屠城,屠城!把乌鲁那格变成一座血城,一座死城!
“主教大人!复正同盟军的使者在阵前请求您的接见!”
“复正同盟军?”米伦贝尔带着被人打搅的不悦懒洋洋地看了前来的士兵一眼。
刚刚接触到米伦贝尔的视线,那个士兵浑身一颤,仿佛会有什么怪物从那样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中爬出。他结结巴巴地回道:“是的……是的,大人,他们已经在乌鲁那格城前围守多日。”
原来是那群野狗。深沙平原上烈日炎炎,只有米伦贝尔高坐在冠盖之下,他漫不经心地把撑着额头的手挪开:“不用管他们。”
“那他们的使者……”
烈日抬高,向地面射来的光线陡然一转。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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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洞穴中,山一般高的财宝是唯一的光源,在黑暗中不停地放射出蛊惑人心的艳芒,映得人头晕脑胀。
那个中年士兵握着仅剩半截的剑,恋恋不舍地从无尽的财宝中收回视线,他恨声向弗雷德周围的士兵大喊:“该死的蠢货,你们为什么不站到我这一边?只要干掉这个该死的贵族,我们就可以平分这些财宝!”
弗雷德听了笑嘻嘻地转头问身侧的士兵:“说真的,平分?你们相信?”
“平分!”那个中年兵再次高喊,“我们可以过上再也没有负债的日子,回家让老婆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弗雷德摇了摇头。他听见那几个士兵吞口水的声音,不无嘲讽得想,也许这些财宝是被诅咒的也说不定。不,金钱和财富……原本就是被诅咒的东西。
“只要……”已经有人动摇了,那人抽出了佩剑,“只要拿上一点,我就可以过上无法想象的好日子。凭什么你们这些贵族就可以坐在富丽堂皇的宅邸里享受生活,我们就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米伦贝尔大主教发动叛变也许是好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翻身!”
“喂喂,你这种想法真是危险啊。”弗雷德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笑着,“看来国王陛下选人的眼光也有出错的时候嘛。”
“对,对不起,大人。”又有两个人带着恐惧但狂热的眼神着对弗雷德拔剑。
“你们真的明白羽鹫副军长这个称呼的含义吗?”弗雷德挽了一个剑花,闲散地站着,“我可以统领的,是十万军队。”
要是放在平时,这几个人绝对不敢对弗雷德做出任何一点逾矩的行为。可是贪婪的欲念是可怕的,他们脑中如今只剩下黄澄澄的金子,理智已经消失无踪了。那个中年人夸张地笑了起来:“我们有五个人,就算你再厉害也是孤身一人!”
“哦?”费雷德故作惊讶,斜过身子看向先前和他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贾马,“贾马你也打算跟我作对吗,真是可惜啊,我本来还是很欣赏你的。”
“我……”贾马惊慌地举起手摇晃着,“我并不想和您作对,这些宝藏属于格雷特帝国!我……”
贾马话没说完,锋利的剑尖扑哧刺穿了他的胸膛。那个中年人被贾马年轻的热血溅了一脸,眼睛变得猩红:“那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们还是有四个人!”
贾马痛苦地哼了一声,望着弗雷德缓缓倒在地上。
“……”弗雷德扬起下巴环视一圈,这四个人的表情有狂热,有心虚,唯一坚定的就只有握着武器的手,“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混蛋!尽量笑吧,反正你就要死了!”
弗雷德格住那个中年人的剑,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寒光闪烁。他几乎不曾在人前发过怒,但是这次周围的几个人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熊熊燃烧的怒火:“无法在战场上挥剑杀敌,却可以轻易夺取同胞的性命。无法在接受赠予时说出拒绝,等到践行忘恩负义的行径时却冲在最前。愚民哟,你没有资格和能力享受这等财富的万分之一。”
“你……”
弗雷德的剑干脆利落地斩落头颅,那个人头带着不甘和怨愤滚落在地,临死之前,视线还是紧紧锁着那座财宝之山。那个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前几步,倒在了金币之上。
“……何等悲哀啊。”
另外几人看见这一幕,恐惧地倒退几步。其中一人咬了咬牙,还是提剑朝弗雷德的后背刺了过去。弗雷德没有转身,人们看不见剑刃的轨迹,却看见了剑刃带出的血花。冲上来的人嘴唇颤抖着颓然倒地,没有一丝挣扎。
剩下的两个人终于从对金钱的狂热中惊醒,“哐啷”两声,丢下手中的剑转身就想往外跑去。
“再动一步。”弗雷德活动了一下脖颈,“先断双脚,让你们在这里和你们最爱的财富永生为伴。”
那两个人立即不再有动作。整个巨龙骨骸化成的山洞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弗雷德的脚步。他走到贾马身旁,轻轻抬起他的脖子。濒死的贾马艰难地睁开眼,他伤及肺部,微弱的呼吸带着破风箱一样的声响。
“贾马,贾马。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里?”弗雷德轻声在他耳边问道。
“落……落日乡。”两行泪水从贾马的眼角滑落,他抓住弗雷德的衣服,挣扎了几下,“大人,我不想死……我,我才19岁,母亲,母亲还在落日乡……等我回,回……”
“嘘……嘘,别担心。我会将你的骨灰带回落日乡的土地,你愿意的话就可以再次转生在那里,陪伴你的母亲。战火会很快结束,没有人能把你再次从落日乡带离。”
“真,真的?”
“啊……是的。”
“……”19岁的贾马手还紧紧抓着弗雷德,但是那双眼睛中的光芒却已经消失了。
弗雷德替他阖上眼睛,轻轻将贾马抱起,到溪水的源头替他洗去尘土。19岁的生命,还太过年轻。他四处寻找,凑齐了一堆引燃的枯枝,用打火石点燃,在这种场合使用魔法点火是对死者的不敬。
那两个幸存的士兵被弗雷德用剑押着跪在那堆火前,看着贾马年轻充满朝气的生命在烈焰中化为一团灰烬。
弗雷德用手收起了骨灰,庄重地装进一个木制小盒。只要战争未完,这样的场面就会一再发生,更多的年轻人不会有机会让尸骨返乡。他们只能横尸沙场,在烈日下爆裂,在秃鹫口中被撕碎。
一阵大风卷过层叠的裸岩,刮起了剩余的灰烬。在这样的时代,有英雄,有伟大的功勋和事业,但是人命,是不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