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那格城的城头站满了人,国王,侍卫,领主,军官,他们的视线统统投向深沙平原的远端,在那里,150万人的白色大军占满了整个地平线,他们前进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没有人出声,因为害怕发出的声音会带上恐惧,而此刻恐惧就像病毒。
“大人,他们杀了使者!他们把门前联军派出的使者杀了!”站在塔楼的侦查兵打破了死寂的气氛,大声向城墙上的长官报告着。一匹棕色的马载着那个使者的尸体跑回了所谓复正同盟军的营地,顿时引起了同盟军的一阵骚乱。
埃尔多领主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一拳击在前前后后已经重铸过几次的城墙上,大声怒骂:“******,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点,埃尔多!”塔斯国王低喝,阻止了他即将进一步爆发的怒气。
埃尔多也感到稍稍有些不妥,皱着眉毛把本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吞了回去,再次拿起望远镜看向前方两支大军的动静。
复正同盟军干脆地收到了米伦贝尔的第一条回应,但他们似乎不打算放弃即将到手的肥肉,无论如何也要从那支“圣白”军队那里分一杯羹。这次他们派出了一个小队,小队中间有两个人的装备明显优于普通士兵。
侦察兵继续喊道:“他们似乎派出了要人进行谈判!”
看着那支小队踏入深沙平原,复正同盟军的人马焦急地等待着回音,但是乌鲁那格城中的一方比他们更加急于知道谈判结果,这代表着他们是要和一方还是两方作战的区别,虽然这之间的区别其实并不大。
深秋的日头走到了天空的正中,干燥的季风把沙漠的灼热吹到了乌鲁那格城,让城头上的每一个人都汗流浃背。风涟第一次穿上了属于神殿骑士的装束,披着绶带同塞凡拉站在纳菲斯的两侧,她顶着这种滞留不去的暑气一直默默用潜行者的探查术注视着前方的事态,但是米伦贝尔的白色军队对于探查术来说还是过于遥远,她只能看个大概。
幼犬大小的黑牙趴在她脚边的阴影里打着哈欠。虽然它此刻有满腹的不满和怨愤,但是也不得不暂时以这幅形态跟随风涟,因为它现在接受着这个少女的控制。这本来不应该发生,但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出乎意料,无法理解。风涟以无法熟练控制为借口把供给的力量维持在最低限度,所以它现在拥有的力量少得可怜,燥热环境对它的影响一下子加大,黑牙只能耷拉着它的舌头散热,然后不断用恶毒的视线扫射风涟。但是后者笔直地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在城墙上,专注地望着深沙平原的方向,根本没有空在意它。
远远地,复正同盟军派出的队伍到达了米伦贝尔的军队阵前,炫目的日光和炙人的温度下,僵持的三方仿佛静止的弓弦。
耳边传来了乌鲁那格城内的阵阵蝉鸣,纳菲斯额上的汗珠滑过下颌,他微微侧过头,太阳夺目的眩光在眼前一闪,他不动声色地把翠绿的眸子转向风涟,轻声向那个紧紧抿着嘴唇的少女问道:“怎样?”
“看不见,没有动……”风涟才刚刚开口就突然收声,她的身子向前倾了倾,用更为急切的语气小声说道,“有动静了,不知为何,那支派出去的小队在往后撤……”
正在此时,箭塔上的侦查兵也开始大喊:“大人大人!那两方开始交手了!”
地平线上,白色的浪潮开始起伏,追赶着那一群慌乱的棕色人马。那边的声音传不到这里,众人在沉默中观看着这一无声的场景,看来,米伦贝尔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乌鲁那格城。塔斯国王稍微放松了一点,对于案板上的肉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突然,乌鲁那格城另一边箭塔上的士兵开始大喊:“大人!”
“什么事?”
“两公里外的丘陵地形中出现一支未知部队!”
“混账!怎么这时候才报告!他们打着什么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深沙平原上,所以那支部队一直接近到如此近的距离才被人发现。
“报,报告大人,他们没有旗帜!”
“什么!”
“是援军吗?”“还是物资队伍?”“不,也有可能是其他敌军!”城头上立即骚动起来,塔斯国王亲自上了箭塔通过瞭望镜观察着那支未知部队:“他们并不像是正规部队!”
军官们纷纷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那一支队伍。这么近的距离,风涟能够看得很清楚,这是一支看起来比围守乌鲁那格的“战争野狗”还要杂乱无章的部队——没有旗帜,没有统一的军装,纪律涣散,那些“士兵”看起来无精打采。不,说那是军队也太过牵强了,那支队伍中还杂着女人和小孩。
“纳菲斯,纳菲斯,那是难民的队伍!”风涟一边进行更加仔细的探查,一边向纳菲斯回报,“带领他们的是……是马特纳斯!”
“马特纳斯是谁?”
风涟撤去探查术,转过头来面对纳菲斯急匆匆地说:“马特纳斯是弗雷德就任帝都协防总官时的副手,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见过几面。纳菲斯殿下,请您下令不要攻击,那些是平民,我现在就去向卡特回报。”
“知道了。”纳菲斯冲风涟点点头,立即带着塞凡拉向国王所在的箭塔跑去。他们还未到达,就听到了一位率领弓箭手的希拉斯领主下令高射示警。这样的射法精确度和穿透力都很低,但是射程相当远,可以达到3,4公里。脆弱的平民根本办法抵挡这种攻击。
纳菲斯当即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扩音术:“住手!”他的声音在整个城头回荡,“他们是难民!停止攻击!让他们接近!”
塔斯国王从箭塔俯下身子:“你确定吗,纳菲斯?”
“是的,父王。”
国王看了一眼深沙平原,那边的动静还在持续,米伦贝尔出动了一支机动性超高的骑士部队,前来驱逐复正同盟军,他们暂时还顾不上乌鲁那格,于是他下达了命令:“让那些平民接近!”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出声的人是一个精于魔法的小领主多伦:“不行,陛下!我们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他们的确是平民!这里附近的土地是塞缪卡加的封地,这些人里面有那里的农户!”风涟带着卡特赶了过来,刚刚用探查术的时候她已经认出了几张熟面孔,虽然阔别了很多年,但是风涟和她的兄长们几乎认得乌鲁那格和附近的每一户人家。
“就算如此,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物资可以分给那些难民!”
“阿尔波特·蒙堪那和赛琳娜·蒙堪那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从蒙堪那的封地运来物资。”卡特向国王行礼,恭谨地开口,“我们能够为这些难民提供庇护。而且弗雷德副军长募集来的50万援军离这里只有一天路程了!”
多伦有些恼怒地喊道:“你们疯了!国王陛下在这里,你们不能把这些人放进来,万一里面有奸细怎么办?!”
“我们会加强防卫,把难民统一安置在城北。”卡特的语气依旧沉稳。
“我会仔细搜查每一个进城的难民!”风涟急切地望向国王陛下,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放在外面,万一米伦贝尔驱使他们攻城怎么办?!就要开战了,我们怎么能就这样把这些人抛弃在战场上?战争的目的不就是保护他们吗?”
“风涟。”卡特稍带责备地看了一眼过于激动的风涟,他知道她看见了熟悉的那些农人们,如今他们满含绝望地向着这里的高墙跋涉,想要寻求最后的庇护。
风涟红着脸后退一步:“……抱歉陛下,我失礼了。”
“不要紧,年轻人。”塔斯国王挥了挥手制止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多伦领主,“乌鲁那格城会接纳无助的平民。纳菲斯,带上你无畏的年轻神殿骑士们,去迎接我们的子民。”
纳菲斯低头:“是,父王。”
脚下的地面腾起热气,士兵拖动绞绳,乌鲁那格的城门缓缓打开,灼热的天气中,三匹骏马打着响鼻高高扬起了前蹄,向着那支难民队伍迎了过去,他们身后一列士兵跟着跑出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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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副官马特纳斯家就在堪萨斯,帝都沦陷的那天晚上,他的家人全部死于蔓延全城的大火,只有他一个人逃脱了追捕。那时候,国王王后以及公主都被囚禁了起来,已经绝望的他本想再次冲进城中拼命。然而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城中却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接着就有消息传出,弗雷德救出了王室三人,这个消息及时制止了马特纳斯送死的行为。
然后,得知国王身在乌鲁那格城的消息,马特纳斯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从堪萨斯一路跋涉行至乌鲁那格。到达乌鲁那格附近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大部分土地都遭受了米伦贝尔军队和所谓复正同盟军的劫掠,到处都是流离的难民。于是他把沿路的难民聚集起来,带往乌鲁那格,希望乌鲁那格能成为这些人的避难所。
这里的深秋炙热难熬,难民的汗水从他们黑瘦的身体滴落到土地上,大部分人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时不时有人踉跄着跌倒。他们缺少粮食,缺少治疗,近在咫尺的乌鲁那格城是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马,马特纳斯大人,城里的人看到我们了吗?”
“啊,您放心,他们应该看到了,只要再多坚持一阵就好了。”纳特纳斯手搭凉棚向前看去,可是地面上的反光太过强烈,阻挡了他的视线。
“万一他们不放我们进去呢?听说里面有很多贵族,听说国王陛下也在里面。贵族是不会让我们这些贱民分他们的粮食的……”
“不会的。”看着难民干裂起皮的嘴唇和破烂的衣服,马特纳斯强撑精神露出一个笑容,“不会的,只要我们到城下表明身份就可以了,城里的那些大人们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马特纳斯心里却在打鼓。这些天来,他带领难民找到了复正同盟军对的乌鲁那格包围圈的缺口。按照这些平民的说法,乌鲁那格被包围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是近年粮食的收成并不好,再加上暴虐奢靡的执政官,乌鲁那格的物资堪忧。更重要的是,米伦贝尔率领的150军队已经到达了,乌鲁那格城此时选择向这些人紧闭大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那些高墙后的上位者,究竟会怎么处置这些人命呢……
“大,大人……有马蹄声……”一个年迈的老人伸出一只干枯黝黑的手,指向了队列的前方。
“!”马特纳斯急忙抽出长剑,望向那片白茫茫的反光。三匹狂奔的骏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断起落的马蹄扬起尘土,当先一骑闯过太阳的光辉出现在人们面前,他身后的两名骑士紧紧追随着从夺目的白光中露出。
马特纳斯还没有来得及发问,一道清亮有力的喊声已经穿透灼热的暑气传了过来:“你们已经安全了,格雷特帝国的子民们!吾乃帝国皇子纳菲斯·伊蒙·阿尔卡特,前来护送你们前往乌鲁那格避难!”
顿时,难民的队伍沸腾了起来:“是王子殿下啊!是王子啊!”“天神保佑!”“天神护佑格雷特!”“我们有救了!”
“马特纳斯大人!您听到了吗?”最先出声的那个年迈老人忍不住激动落泪,“乌鲁那格没有抛弃我们,王子殿下来迎接我们了!我们能活下来了!”
“嗯,是,是啊……”马特纳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乌鲁那格不仅选择打开城门,甚至把纳菲斯殿下派出来迎接。他呆呆地看着那三骑光辉的骑士踏过龟裂的土地到达了众人面前。
当先的那个亚麻发色的少年在队伍的最前面停了下来,没有错啊,那张脸,的确是格雷特帝国现今唯一的王子纳菲斯。
马特纳斯没有来得及开口,纳菲斯左右手边的两名骑士就没有停顿地开始指挥难民队伍,一人行至队列中间,另外一人一直挥鞭赶至队尾。行至队伍中间的那名金发少年骑士拍马徘徊一阵,高喊道:“各位,到达城门处时你们需要接受检查,但是请不要介意,这是例行的,我们只是想要确保你们中没有人会对同在一城的国王陛下构成威胁。我们会对格雷特的子民施以援手,你们会被保护在帝国狮鹫的羽翼之下!我们会提供食物和住所!”
“天神保佑你!”“感谢……”“噢,孩子,你听到了吗……”
另一名赶至队尾的骑士在金发骑士喊完之后接着开口,马特纳斯听到那个声音突然一愣,那个声音是一道温柔但坚定的女声,那名骑手竟然是一个少女!
“同乡们!如今我们的敌人正在深沙平原上开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请所有人加快脚步,赶快赶到乌鲁那格去。队伍中有没有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