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城镇中央的大钟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人们在这样的催促下奔跑起来，熊熊的火焰跳跃在每一处。火光映照下，人们挂着汗珠的脸一张张从风涟眼前经过。无论多坚定，从他们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到焦虑和不安。
卡特已经出城接应了，沙漠夜晚带来的凉意飘散到了这里，驱散了秋末残余的热气。
“他们接近了！他们接近了！”
“5000米，弓箭手准备！”希拉斯领主高高地举起了手。一阵窸窣声，所有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张弓搭箭，锋利的箭尖指向了挂满星辰的夜幕。
“敌军4000米！”
“敌军3000米！”
“2000米！稳住！目标正前方，预备——高射！”一波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度，射向了卡特所带队伍后方那一片白色的军队，零星的哀嚎响了起来。
“开城门！快开城门！”骑士领主埃尔多的呐喊随着晚风传了过来。城下的两排士兵跟随者命令拉起了大腿粗细的坚韧绞绳，转轮发出喀拉拉的响声，沉重的吱扭声之后，用金属加固过的厚重城门抬了起来。最前方的士兵像破网之鱼一样涌进了城。
又一轮高射之后，希拉斯下达命令：“自由射击！”弓弦振动下，射击的准度大大增加，压制着紧紧尾随的圣白军队。
风涟早已守候在门边，看着一匹匹战马嘶鸣着从她身前狂奔而过。不久之后，她就找到了来自蒙堪那的阿尔波特，他满身尘土，身后的一辆辆马车带来了使得乌鲁那格的抵抗得以为继的珍贵物资。
“阿尔波特表哥！”
“风涟！”阿尔波特从人流中脱离出来，在风涟身边扯住缰绳。
“姨妈呢？赛琳娜姨妈呢？”她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看到那个过于开朗的红发姨妈的影子。
“她在队伍后方引开米伦贝尔的攻击！别担心！”阿尔波特拍了拍风涟的肩膀，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知道控制力道。
风涟放下心来，哈哈笑了一声，拥抱了一下这个表哥。不论如何，能平安进城都太好了。没有急着去觐见国王，两个人避开了军队涌入的通道，一边等待卡特和赛琳娜进城，一边交换两方的战况和消息。阿尔波特抽出长剑在泥地上草草画出了一张形势图，在格雷特周围，泰半国家都把橄榄枝投向了米伦贝尔，原因无他——米伦贝尔向他们承诺了在战后分享几乎达到帝国一半的领土。
自古以来，篡位叛国的原因大部分都是对财富和土地的难填欲壑，但是米伦贝尔所觊觎的似乎不是这些。他的所作所为——破坏堪萨斯的一切，破坏大军经过的一切村落，就像是单纯在泄愤而已。为什么米伦贝尔要发动叛乱，为什么米伦贝尔完全不在乎国土和财富，却不惜一切要将格雷特王室置于死地，此时的格雷特一方，对他们所面对的敌人近乎一无所知。
“关城门！放下城门！！”卡特的喊声响起。
绞轮转动，沉重的城门轰隆落地，将扬起的尘土和衔尾追来的圣白军隔绝在外。
阿尔波特听到这个声音，急忙拨开挡在前方的士兵挤到了卡特的身边，他的视线在密集惊慌的人群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赛琳娜：“卡特！赛琳娜阿姨呢？她进城了吗？”
刚刚下马的卡特看见阿尔波特的身影，紧了紧握着佩剑的右手没有回答，但是不论是风涟还是阿尔波特，都从他的神色看到了欲言又止和愧疚。
看到这个样子的卡特，阿尔波特浑身一震，他一把将卡特推到城墙上，冲他吼道：“赛琳娜呢？！赛琳娜阿姨呢？！”
“……姨妈她被俘了。”
“嘁！”阿尔波特转身就想奔向自己的战马，但是被卡特一把架住。
“阿尔波特！你想干什么？冷静一点！”
“整个蒙堪那如今就剩下我和赛琳娜阿姨了！放手，卡特！塞缪卡加也只剩下你们了，你应该了解我的感受！”
卡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正因为我了解，所以才不能让你出去！乌鲁那格城不可能再为你一个人开一次城门！我们不知道米伦贝尔对待战俘的方式，他那边有很多原格雷特的贵族，赛琳娜姨妈如今只是被俘虏了，但是你出去可能吧事情弄砸！冷静下来！”
阿尔波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但是他挣扎的力度已经小了一点，卡特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轻舒口气，对一旁有些惊慌失措的风涟说道：“风涟，立即去向国王陛下回报——来自蒙堪那的全部物资顺利抵达，除了赛琳娜·蒙堪那军长大人以外全部部队已经回城……没有她我们不可能回来。”
“知，知道了！”那个一向精神十足，说话谈笑都声音都异常响亮的姨妈被米伦贝尔的军队俘虏了。这个消息对于风涟来说就像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一样没有实感。当初听说弗雷德被监禁在堪萨斯的地牢中时她都没有过惧怕，因为那时她单纯地认为弗雷德不会有危险。但是当经历过真实的杀戮之后，在看见自己人的身躯被斩断，被他们的鲜血泼洒在身上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躲避着从阶梯上冲下来的士兵，脑中只剩下乱糟糟的一团，一丝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恐惧悄悄升了起来，就像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让她的手脚都有些发凉。
在一片混乱无序中，风涟压抑住心中莫名的惶恐，向坚守在最前锋线的塔斯国王回复。塔斯国王听完之后沉默了一秒，他以一个极小的弧度摇了摇头。但是所有的情绪都必须压制在这短短的一秒里，再次望向渐渐缩短的战线的时候，塔斯国王立即下了全力反攻的命令，没有了误伤自己人的桎梏，乌鲁那格城就可以完全亮出它的獠牙了。
最新的物资运上城墙，投石车和弩车上的机械部件开始转动，漫天的箭矢和石块织成了一道黑色的大幕遮蔽了天空。圣白军的大部分攻击都被乌鲁那格城的结界挡了下来，每一次结界接受撞击都会漾出一圈圈淡淡的蓝色涟漪。除了维持结界的法师，其余的魔法师完全不吝惜自己的魔力，向城下的部队施放着密集的魔法。
还是有些混乱的风涟站在了正在集中力量进行输出攻击的法师队伍后，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游离在外的虚浮感。她不自觉地结了一个印：“降下轰鸣罚罪之雷，落雷术！”中级威力的单体杀伤性魔法落到了魔防最低的重甲步兵身上，看到那个士兵浑身颤抖着倒下，风涟同样惊得战栗了一下，虽然耳边只有各式攻击巨大的响声，但是她还是仿佛听到了那个重步兵临死前尖利的哀嚎，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着自己结束一条生命——那是她选择走下去的路，注定沾满血腥。
风涟的眉皱了起来，何等地令人厌恶啊……
猛地，她的肩上一沉，风涟扭头一看，却看见了全身盔甲的纳菲斯。纳菲斯的姿态还是一样傲然，翡翠一样闪耀的瞳眸中映出了因为各系魔法而不断变化的色彩，他稳稳地把手搭在了风涟的肩上。
“汝之罪孽即吾之罪孽。神遣之日，吾必与汝同在。”
命运已经紧紧相连，就算造下无法被原谅的杀戮之罪，也不必独自承担。
风涟一怔，短短的一句话，那条晦暗不明的长路就被温暖的光点亮了。乌鲁那格城内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担惊受怕的啼哭传入耳朵，虽然没有见到那一张张布满泪痕的脸，但是他们却浮现了出来。她忽然有些羞愧——不是已经说过不会再犹豫了么？
正因为胸怀汝之梦想，所以能够看到同样的世界；正因为遥望汝之世界，所以能够坚持足下之路。
纳菲斯垂下眼帘，将银色的头盔端端正正地戴到头上。透过头盔，风涟能看到他的眼神，那是如火一样热烈如石一样坚定的意志，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用再多说些什么，风涟冲纳菲斯低了低头，转身走向法师的队伍中去。纳菲斯点头回应，迈步走向自己的父亲，银色的盔甲反射着炫目的光芒，此刻他的剑将用来保护国王。
“停止攻击！”风涟走到了法师队伍的最前端，清亮的声音让所有的正在攻击的法师全部愣住。她却没有转身，目光在城下的士兵中逡巡了一遍，“你们的攻击节奏太杂乱了！”
所有的魔法师的视线都投向了这个被称作神殿骑士的瘦弱少女身上。
“暗系法师给敌方骑兵施加群体混乱和混淆！光系法师给轻步兵战士施加失明术！自然系法师按照火系，风系，土系，水系，雷系的顺序对敌方重步兵战士进行单体攻击！优先目标为攻城目标，不要让你们的魔法冷却时间打断攻击节奏，不要留下任何空隙！”风涟举起了自己的手，扫视了一遍围在身边的法师，她沉稳的声音微微有些稚嫩，但是却穿透了战场上连天的巨响。精于魔法的领主多伦此刻正在国王身边，没有人指挥这些魔法师，他们强有力的攻击能力因为混乱的攻击而大打折扣。
城下那支圣白军依仗着精良的装备，根本没有把来自城头的魔法攻击当一回事，那些搔痒一般三三两两的攻击魔法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短暂的停顿之后，一波更加集中的魔法打击落了下来。
这一次那些法师的攻击完全不像之前，部分没有防备的骑兵中了混乱，混淆的状态，开始胡乱地在自己的阵中冲撞；紧随其后的轻骑兵有较高的魔法抵抗能力，但是受到非攻击魔法的失明术影响，还是乱了阵型；用来破城的主力重步兵刚刚扛起攻城木就被破空而来的火球打断，霎时间，四起的狂风助长了烈火，熊熊的火炎以燃尽一切的气势点燃了攻城木，接着地面就震动了起来，较为缓慢但厚重的土系攻击抓住时机对重步兵进行了打击，紧接着，凌厉的水弹和密集的水幕从天而降，雷系法术受到水系法术留下的加成威力大增，落雷借助残留的水元素在凹凸起伏的土地上肆虐。
几轮攻击之后，城门附近竟然因为魔法攻击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这是……”希拉斯领主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有浪费风涟制造的绝佳机会，“目标轻步兵，精准射击！”
受失明术影响的轻骑兵频频中箭，一时间城墙下躺倒了一片圣白军。远程兵种的紧密配合让城头的压力一下子小了许多。弩车的攻击也缓和了下来。
塔斯国王和他周围的人看到战局的变化，纷纷调转视线惊讶地看向风涟的方向。因为魔法师的人手不够，那个年轻的全能魔导师操纵着七系魔法，以自己的攻击指挥着那一小队魔法师。随着城下局势的改变，风涟也在不停地改变命令，她的手高高扬起又落下，象征毁坏的雷雨云就被狂风携卷着吹向了更远处的部队。
时机把握地很好，没有多余的犹豫，没有延误的判断，沉稳而富有攻击性，转变及时。作为一个新手，风涟·塞缪卡加对魔法师的指挥很出色，临时上场的她向众人展现了自己作为一个指挥官的优秀资质。塔斯国王露出了赞叹的神色，连多伦领主也不得不噤声不语。
纳菲斯站在塔斯国王身边，双手将单手剑“公正”拄在身前。在头盔之下，他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这才像是破坏之骑的样子。
城下的士兵被打退了，但是不远处，米伦贝尔的大部队也正向着这边移动。站在乌鲁那格的最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支圣白军如同潮水涌动的样子。就像是要碾压这座城池，那样直观恐怖的景象让城中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由于追求机动性，圣白军的伏击部队兵种很单一，清一色是物理职业，所有风涟才能占到这么大的便宜。但是远处那支大部队不同，那里面至少有近万魔法师。风涟远远地望了纳菲斯一眼，似乎是从这时候开始，只要她因为战事开始焦虑，就会在人群中寻找纳菲斯的人影，只要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风涟的情绪就能够平复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