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远对柯灵儿此刻的狠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似乎在赞赏属下的杀戳果断。柯灵儿一直皱起的眉头微微平复,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这位美人儿对这种事情的不屑态度,没有丝毫不妥。
谢南远并没有着急撤退,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目,他相信,如果一切都是一个阴谋,那么阴谋家一定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猎物的收获。
不一会金吾卫就阻断了进进出出的人群,高头大马的卫士们将这临江楼团团围住,手持银弓对准了楼内的众人,毕竟是天子脚下,不得不说,金吾卫来的速度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过谢南远看着这一群高头大马的金吾卫却有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厌恶,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生明晃晃几乎可以晃瞎自己眼睛的那身盔甲,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试图将眼前的景色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当头一人走上来,那下巴高高昂起,几乎顶上了天去。丁山并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连忙跑去笑脸相迎,直哄得那领头队长几乎要放下心中的计较要放他一条生路去。虽然这丁山这人好色了些,却确实是挺有才干的,就算是他那一张嘴就足够谋成这个差事,当一个掌柜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那小队长有些懊恼自己的耳根子软,将手中的马鞭重重一挥,带起一股子凌厉的寒风就朝着丁山的脖子里灌。丁山一双眼睛一直等着眼前这人,生怕有变,毕竟是多年的好吃好喝过来的人,当然不愿意挨上这一鞭,这样一看,急忙朝着后退几步,再看那领头队长,脑门上的冷汗再一次流下来了。
那小队长对丁山这一退似乎极为不满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马鞭,骂了一声娘,大嗓门道:“你这刁民,居然敢在天子脚下闹事!来人,抓了!”
话音一落,丁山心里发慌,惹不住要微微回头,朝着柯灵儿的方向看去。却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根本就看不见那妙影儿。
金吾卫却在他回神之前利落的翻身下马,用肌肉横生的手臂,将丁山被色相掏空了的身子牢牢牵制在身下。
丁山被一阵剧痛惊醒,马上哭喊着,脸上瞬间泪涕交加“小人冤枉,官家怎么不看看,到底是谁来我酒楼闹事?明明是这老头儿……”
那衣衫褴褛的老人怀中的孩子又开始哭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偏偏那老头的声音似乎比这婴孩都要尖利些,高声叫着“小人有冤情,还请大人明鉴!”
那小队长最是受不了这种喧闹的场合,脸色发红,二话不说,将脸一板,呼喝着叫人将这老头也捉住,高声叫喊着“押回衙门,有冤伸冤,爷才懒得听你们在这里哭丧!”
说完,就有金吾卫上前将两人绑住,有用汗巾将嘴封住就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直假装冷静的脸终于有些保持不去,又有些畏惧的看了这群金吾卫一眼,只有大声叫唤着掌柜的名字“丁掌柜……您这是要去哪儿?掌柜的……”
那丁山被封住了口,满嘴的话说不出,又被这汗巾上的酸味弄得连连作呕,眼泪惶惶下,竟是一句话也没说的出来。
围观的人群早就习惯了金吾卫这样蛮横的处理方法,随着金吾卫的离开,看热闹的心情顿时没有了,在留下来善后的金吾卫的驱赶下,很快的恢复了往事的平静。
谢南远和柯灵儿此刻已经坐上了马车,就着这一片人群中远远离去,像是一朵浮云被这秋风吹过,没有丝毫痕迹。
马车内的气氛也很冷,比这秋风更让人畏惧三分。
并不是谢南远生气了,这种事情,也不会让他有太多的震动,要是往日,最多是自己查看简报的时候,多出了一个因掌柜处理不当而丢了楼子的消息,最多让领事的领罚了事,不过今天是他自己亲自前来,目睹了这一切。注意到个明显身怀武功却办成那么个糟老头子的伸冤者,还偏偏看见了金吾卫拿人的一幕……偏偏就让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
谢南远保持着这种沉默,而柯灵儿心中的惶恐就在一刻不停的增加着,她的手有些不安分的搅动着手中的绢帕,一双眼睛忽闪而明亮,似乎一位娇羞的少女,却带着一股子浓重的忧愁。
“公子请放心,不管是否有人查探……丁山都会走得很干净。”柯灵儿终于琢磨出一句表示自己将将功补过的话,牢牢的注意着谢南远的反应,而谢南远却再次让她失望了。
他只是将目光漂浮在半空,似乎在看着车顶,又好像在透过这车顶看着天空……那个样子,与其说是在思考问题还不如说他是在——发呆。
确定了他是在发呆,柯灵儿有些哭笑不得,“公子。”柯灵儿带着幽怨的声音传来,才将谢南远从自己有些遥远的思绪中带回,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位等待自己回答的佳人。
“你怎么可以肯定?”谢南远却是反问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少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继续好脾气的补充倒:“我说,你怎么可以肯定他查不到?”谢南远像是对这个问题来了兴致,不等柯灵儿回答又说:“你的自信心来源于哪里?”
柯灵儿似乎被这三个问题堵住了口,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闪烁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辉,樱唇微张:“因为……”
谢南远却微笑着打断了柯灵儿的自白“你不必说一些好听的话,我知道这么一问,你也要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或许是一直以来,我们进行得太过顺利,已经忘记了自己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要不要我现在再来告诉你呢?”
谢南远说到这里,眼神温柔起来,好像是对着自己情人的耳语“我来告诉你好了,柯……灵儿,我们处在大齐国的心脏——京城也是帝都,是整个大齐国最繁华的地方,同样的,也是最肮脏的地方,这一点,我相信你很久以前就有过体会,对吗?”
柯灵儿知道,这是谢南远在提醒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心头微痛,却仍旧点头听着,正如往常一样柔顺而乖巧。
“你知道就好,那么你知道这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么?”谢南远此刻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就是很自然的说下去“就像是你我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之前我们之间的利益曾经有过交集,而没有发觉,那是因为我们同样的无知。而现在我们照样无知,人家却已经摸到了我们的老底……你懂我的意思吗?”
柯灵儿听到这里微微一颤,听清楚了他字里行间的自嘲与不满,追问了一句:“是谁?公子所说的人是谁?”
“你知道了也没用,而且我并不打算现在就让你知道,因为这样的人我并不以为只有一个而已。”谢南远将自己的意思很明白的说出,并不留给柯灵儿一点脸面。
柯灵儿有些羞恼,却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反驳的字眼,只能强制自己调整着面部肌肉,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狰狞。
“而今天的人又是谁呢?金吾卫,叫花子,就连婴儿这种把戏都用上了,那他的究竟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呢?”谢南远似乎又在自言自语,似乎又在问柯灵儿。
柯灵儿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低头,今天这个看似柔弱实则骄傲的女子,已经在谢南远面前低下过无数次的头,就像她在他面前注定了永远就要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活着一样。
“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谢南远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那位小队长,我见过。曾经来见过我二哥。”
柯灵儿几乎从来没有从谢南远的口中听到过他说几个兄长之间的事情,初一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恍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口中的二哥不就是尚书府上那位能文能武却清高自傲得厉害的二公子谢南齐吗?
而有趣的是,谢南齐的另一个身份真实金吾卫中的一个小统领,具体任职柯灵儿并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金吾卫中人,认识或者接见几个同僚也不能说明什么,柯灵儿并不清楚谢南远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信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谢南远却忽然笑起来,这让柯灵儿皱起眉头。“呵呵,二哥,你骗我骗得好苦……”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谢南远的语气里好似还带着幽怨,柯灵儿却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不禁想到了之前京中所流传的一些事情,好像隐隐的明白了什么,不由心底喟叹,有些小意的安慰道:“二公子不过是有些私交没有告诉公子罢了,公子不要乱想这些烦心事。”
出乎意料的,谢南远并没有当柯灵儿这句软弱无力的是废话,反儿是停了笑,赞同的看了柯灵儿一眼“不错,二哥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过是有一些私交……谁在底下没有些难处呢?”
柯灵儿一听,就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意思,却是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自己的心思表达清楚,好像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让这位平日里精明强悍的女人有了那么一点呆滞,连脑袋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丁山这个人,你先不要动。”谢南远终于又将事情摆回了原点,重申自己的安排:“不要动他,我自然会解决。”
柯灵儿听出了他语气的决绝,有些意外于他插手这些善后的事,却在听见谢南远下一句话的时候,背后有些微微发凉。
“从现在开始不要擅作主张,旗下所有的产业稍有异动,立刻报我处理。你和早慕一人分管一区,不要争功,准备好割肉。切记。”
“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柯灵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刻意忽略掉那些关于自己争功和擅作主张的话。
“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谢南远并不像解释过多“只要照办就好。”
“我会的,”柯灵儿很肯定自己执行命令的力度,却是犹豫着说“可是丁山就不能让我动手么?”
“不能。”谢南远并不明白柯灵儿为什么对丁山的死活那么在意,很简单的下达了自己的指令,却没有听见柯灵儿的同意,而是坚持着说:“可是他并不是一般的人,他应该能猜出我身后还有人……”
谢南远听出了这话里掩饰的虚假,稍显不耐的说:“跟我说实话。”
“实话?”柯灵儿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实话就是……我想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