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十五年五月十六日,经过四天的修整,秦昭只留下一万余人镇守青函谷,亲自带着骑兵两万、步兵七万,以及各种大型攻城器械,直奔义州而来。
自秦昭占了青函谷后,南燕神机卫便将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义州大营及燕京城内。蓝中玉知道形势不容乐观,一再奏请萧东来离开义州,退往清江以南,最好是能回燕京去,萧东来只是不允,最后说道:“本王尚在城中,你们已不能坚守城池,本王一走,你等岂不是要立即南撤?义州不容有失,城在,本王在,城破,本王与城偕亡。”
蓝中玉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而是专心巩固城防。他也知道守住义州的重要性,可如今苦的是兵力不足。
清江以北的淮兴历来由西北两路经略安抚使驻守。如今西路王子兴挟麾下六万将士降秦,只有何冲带出五千余人,被蓝中玉派去淮阳府,协助防守大燕关。北路薛青战死不说,一万二千残部退回义州,刨去伤员,有战斗力的只有九千一百人!
而清江以南的各路兵马,想着淮兴陈兵十余万,压根就没把这次西秦来犯当回事,依然各司各职,各就各位,只有府阳路为了讨好萧东来,象征性地发了一万多援军。等发现战事吃紧时,各路帅守再发援兵已然迟了,何况还隔了一道清江,几万兵马要想过河,没有一两天是不可能的。所幸蓝中玉临来淮兴时,以保证萧东来的安全为借口,为防万一向父兄借了二万禁军,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么一算,加上义州城原有的厢军,勉勉强强凑足了五万之数,可秦昭号称带了二十万精兵,足足是燕军的四倍有余,再加上一路帅守投降,一路帅守战死,燕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士气简直降到了冰点。城里人心惶惶,都说秦军势大,义州恐不能保!
如此一来,反倒激起了蓝中玉的倔劲。他虽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却出生在将门世家,骨子里流淌的,是军人不畏生死保家卫国的血性。再加上他得到了神机卫的密报,知道秦昭犯境时只带了七万多人,攻打青函谷时折了三四千人,再加上与薛青激战一夜,薛家军固然大败,秦兵亦损兵折将,战后清点人数,居然折了近两万人,真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不包括那些失去战斗力的伤兵,再加上王子兴带去的降军,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人而已。
义州地处边陲,虽不及青函谷险峻,然而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随军转运使亦甚是称职,从各处运来大量军粮物资,就是被围上一二个月也不怕。
这几天,蓝中玉都在城墙上布置防务,他少年时虽随父兄上过战场,中了进士后便转了文职,于行军打战并不太熟,不过他身边却有蓝捷派来的几个得力部将,都是守城的行家,时不时地提点一二。蓝中玉又是虚心求教,一点就通,竟要把战场变成课堂,几日下来自然是受益良多。
十六日晚,不断有探马来报,秦军已到了义州界内,其先锋官景云率领三千轻骑已先至,离义州城不到十五里。
第二日天气晴朗,卯时三刻,天地间已是热浪滚滚,守城的将士知道大战将即,不敢稍有懈怠,弓箭手身披轻甲,连吃饭都在城墙下的阴影里,厢兵战斗力弱,蓝中玉不敢当正规军差遣,只命他们搬运物资器械,此时正将一捆捆水桶粗的箭枝搬上城墙。
薛平张昕自头一日起,便没再回下处,而是带着各自统领的薛家军,连吃睡都在城头,他们负责防守的是自北向东的一道城墙,共有三处城门。
忽听有人大喝一声:“秦军来了!”正在城墙上忙活的将士一听,都涌到女墙边向外张望,只见远处一条黑带缓缓移动,蜿蜒数里,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秦昭此番带来了多少人马。黑带所过之处,尘土四起,遮天敝日。二万骑兵的马蹄践踏大地,远远听起来就跟打雷一样。
义州城里的厢兵见了这等阵势,眼里都闪过几分惊骇。
身后传来橐橐靴声,只听一人厉声喝道:“太子殿下、统制相公到!”众人听了一惊,连忙转身,只见台阶上,一身轻甲的萧东来携着蓝中玉及随行诸官,登上城墙。众将士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施以军礼,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萧东来微微一笑,和声道:“大敌当前,众将士甲胄在身,不必施全礼。都起来吧。”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盔甲刀剑相碰的铿锵之声,蓝中玉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诸位请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将士们一听,这才散开。
这是萧东来到了义州后,第一次公开出现在将士们面前,他那句“城在,本王在,城破,本王与城偕亡”已在军营内传开,激励士气之余,便有好事者想一睹这位太子的真容。如今偷瞧之下,见萧东来身量颇高,却不壮实,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长得比世间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正腰杆笔直地站在女墙后,手抚垛齿,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秦军,脸上一片淡然,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透出一股子坚毅之色来。
不过,站在他身后随他一同前来义州的官员们就没有这般胆色了,只看了这一眼,就有人失声叫道:“鞑子号称二十万精兵,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我军如何……”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道森冷的目光利剑一般扫了过来,抬头一看,正对上萧东来冷若冰霜的脸,心突地一跳,剩下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萧东来冷哼了一声,见那条黑带越推越近,已能渐渐辨清秦军盔甲马匹,身后官员不敢再出言聒噪,却是吸气连连,显然是受惊不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再留下去只能是碍手碍脚,动摇军心,待真正打起来还要累将士分心照顾,也不多言,望着蓝中玉道:“本王在听竹轩内,静候子行佳音。”
蓝中玉一抱拳,正色道:“卑职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所托。”
萧东来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蓝中玉带了一干将领巡视城防,为即将到来的大仗做着最后的准备。巡城一周,见诸事齐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觉头上忽地飞过一物,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近百斤的石块砸在距城墙较近的一处民居上,房子立刻变成瓦砾。
发石车!蓝中玉转身向城外一看,心下骇然。萧东来下城时,秦军才刚刚扎下营寨,这才不过二个多时辰,就已经竖起了一百多座发石车,刚才那一下只是试射,只怕调整好距离和方向后,那石弹就会象天女散花一样纷纷落下。
蓝中玉揉了揉眼睛,只觉得那些发石车看起来好生眼熟。神机营送来的密报中,曾提到秦昭进青函谷后,立刻前往军需库房,这些发石车只怕是从青函谷收罗来的。
蓝中玉的牙齿几乎咬碎,冷声问道:“发石车可在城内已经装好?石弹可足够?还有,住在城墙附近的百姓可曾撤离?”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李振低声笑道:“制置相公尽管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这义州城外方圆十里,只要是大一点的石头,都已被我军运进城内。发石车虽然威力极大,也要他秦昭有足够的石弹才行。再说,多不过五日,援军即到,秦昭要想迅速破城,光靠发石车是不行的。卑职估计,最迟今天晚上,秦军便要发大军攻城,这发石车不过壮声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