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一大早,刚刚从天子山回到京师的冷钰便来东宫谒见。萧东来度其心意,也不用他主动提起,让薛珂在文华殿内,十分郑重地向冷钰行了大礼,算是正式拜冷钰为师了。
从那一天起,每隔一日,卯时还不到,薛珂就要在几个教引嬷嬷的陪同下,到一个名尚武的园子里练武一个时辰。
冷钰对薛珂的训练与薛青截然不同。薛青以健体防身为主,对进度强度几乎没有什么要求,薛珂练武就跟游戏一样。而冷钰却是个严苛出的,每次实打实的一个时辰,连偷会子懒都不行。
每次除了拳脚功夫,天子山的内功心法,冷钰更侧重实战,他削了一把木剑,命薛珂与他拆招。
对于刀法剑术一道,薛珂只通皮毛,而冷钰却是手持一把秋水无痕刀,从没有遇到过敌手的,这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冷钰自觉出手已经极慢,可薛珂却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把木剑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身上,虽说不是痛入骨髓,却也够她喝一壶的。还没到一个时辰,她就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冷钰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年,他刚刚到天子山时,每天练完武后的处境比薛珂还惨。薛珂只练一个时辰,他却要练整整一个上午。第一次与师傅拆招,恰逢薛青回山给师傅拜寿,他是被薛青背回住处的。
珍珠吓得花容失色,同两个教引嬷嬷一起扶薛珂去沐浴。薛珂全身都已汗透,好象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一打开房门,一股子药气扑鼻而来。秦杨氏的袖子挽到胳膊处,正在往浴涌里添水。薛珂看着那熬得跟墨汁一样的水皱了皱眉,赤足踩进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
秦杨氏看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衬着雪白的肌肤煞是骇人,眼圈立时红了。不过她虽然心疼,却第一次没有心软,搂过薛珂的头,哽咽道:“水有些烫吧?冷大公子说了,水要烫些,才能让全身的毛孔打开,药力才能发散。”
“姑娘,冷大公子昨儿亲自送药过来,让我一早给你熬好了泡澡。这世上,大凡要做成个什么,不吃点苦费点心,恐怕难成,姑娘,你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薛珂闭着眼睛任她唠叨,心里不禁暗叹,她两世为人,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受不受得了又是另一回事,怕只怕武功还没有练成,就已被冷钰打得吐血而亡了。
这样几天下来,虽然每天都有药浴,薛珂全身却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尤其是双腿,疼得走不了路,她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每次一想起冷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便眼泪汪汪。
女孩子练个什么武嘛!到时候练成个肌肉婆,都没人敢要了。可找谁去冷钰说道说道呢?萧东来一回京师,就忙得几天不见人影。太子妃梅远清看着待她亲热,实际上却透着疏离,跟她撒个娇儿……薛珂打了个冷颤,她的脸皮还没厚到这个地步,尚需要磨练。
好在冷钰很快调整了教学方法,不再一味地和她拆招,而是加强了基础训练。可薛珂还没有高兴几天,就开始叫苦不迭起来。原来冷钰这厮有追求完美的倾向,只要薛珂有一个动作掌握不到要领,冷钰就会反复示范,直到他满意为止,往往薛珂去沐浴的时候,一个时辰早就过了。
洗澡又是麻烦。先泡大半个时辰的药浴,再用清水洗过,薛珂恨不能搓下一层皮,只说身上药气人熏人,让人退避三舍,如此抱怨了几次,冷钰大发慈悲,一日晚间忽遣了两个婆子送来几包东西,让秦杨氏第二天放在清水里泡着,每天不过半两,自有妙用。
第二日薛珂泡完澡,见另一个浴桶里白烟袅袅,汤色微浊带着极淡的粉红,拿鼻子用力一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她却知冷钰不会骗她,跨进木桶后象往常一样拿了布巾擦拭,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薛珂一愣,抬起手臂一闻,肌肤上药味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缕幽香……
洗澡后回水榭吃早饭,然后到长春宫给太子妃请安,说几句闲话,便到了上课的时辰,又赶紧赶到文渊阁做起张林的乖学生。
张林不教她妇德了,开始讲授《易经》,一个女孩子,也没人想着要让她金榜题名,张林虽然端方却不迂腐,每日里将那些枯燥的古文用故事说出来,倒让薛珂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教得轻松,一个也学得开心。
到了下午,依然是隔天冷钰便会来教她些岐黄之术,闲着的另一天便是刺绣或是临贴。琴棋书画,除了写字,萧东来已经不对她的另三样抱什么希望了。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悠闲,薛珂倒也觉得自己过得还算快乐,就连冷钰的那张带着冷意的脸,也看得渐渐习惯了。
这一日,薛珂吃了午饭,在水榭周围闲逛,就见无人居住的景福宫宫门大开,十几个小太监担着水拿着抹布扫帚正在里面忙着打扫。不远处,从水榭门口弯过来的小道上,黄谨亭带人抬着箱笼往这边走来,见了薛珂,急忙上前打千请安。
薛珂忙让他起来,笑问道:“黄公公,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黄谨亭抹了抹额头淌下来的汗水,喘着气道:“南安郡王马上就要从神庙回来了,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奴婢奉了殿下的旨意,给郡王打扫寝宫。”又指了指搬过来的箱笼笑道:“这些都是刚从神庙里运回来,都是郡王日常用惯了的。这几日,只怕还要抬回好些东西来。”
薛珂笑着点点头,不好在这里只是站着呆看,琥珀又连连扯她的衣袖,薛珂便转回身,往水榭慢慢走回。
离景福宫远了,薛珂才站住横了一眼琥珀,嗔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什么扯我的袖子?”
琥珀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一个人,这才拉着薛珂坐下,疑惑道:“姑娘,俗话说男女有别。这南安郡王一个男子,殿下为什么不安排他另处别院啊?和我们住这么近多不方便!”
还不待薛珂说话,琥珀又道:“我私下听珍珠姐姐说,小殿下今年才十岁,可三岁就离宫到去住神庙了,如今已离家整整七年。姑娘,你读的书多,你说这是为什么呀?这么小的孩子,他就不想爹娘么?”
薛珂叹了口气。南燕皇室规矩奇特,皇族子弟满三岁者,就要送入神庙,至十岁方回,每年只逢大的节气,如端午、重阳、中秋、春节等,家中父母姊妹方能遣人探望,自己竟是不能回家的。
至于说萧家先祖为什么不顾天伦定下这样的规矩,却已是过了三百多年,哪里还说得清楚?
她见琥珀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心想这丫头哪里是要自己为她解惑,分明是要满足她的八卦精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琥珀,既然南安郡王就要回来了,你这个性子还得改改。什么小殿下,有这样称呼的么?”
琥珀做了个鬼脸。
“姑娘,我听珍珠姐姐说,殿下刚得南安郡王那会子,只怕养不活,让宫女内侍都喊他玉哥儿。谁若喊他一声小殿下,都是要掌嘴的,连爷都不能喊呢!如今回来住下,哪里肯让人叫他郡王,多半还是叫玉哥儿。”
啧啧,这丫头私底下倒打探得一清二楚!薛珂站起来,一边往水榭走,一边道:“操这个闲心作什么。他回来后,咱们跟着别人称呼就是了。”
还没走到门口,秦妈妈已经迎了出来,急道:“姑娘哪里玩去了?冷大公子已经等了半天了。”薛珂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扯琥珀的手,两人叽叽咯咯地进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