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雨点般的蹄声打破了宫城的寂静,一队禁军向着东宫蜂拥而来,领头的一人四十岁左右,身披紫蟒,腰束玉带,一张风吹日晒的脸带着钢铁一般的颜色,正是殿前司指挥使冷靖。
宫墙上东宫卫队早已是弯弓搭箭,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对着远处急驰而来的禁军。还不待冷靖驰到近前,一枝铁箭划破长空,带着尖利的叫声,铮的一声射到冷靖马前的雪地上,铁箭轻颤,惊得那马人立而起!冷靖一带缰绳,那马前蹄落下,原地转了个圈,这才停下。
只听宫墙上有人冷声喝道:“什么人胆赶私闯禁宫,若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等箭下无情!”
冷靖任殿前司指挥使八年,怎么会不知道东宫禁卫森严,别的不说,单是太子身边的三十六名飞虎卫,个个都是在大燕军中千里挑一的高手,只听太子一人号令,更不用说东宫内还有近千名的近卫军,颇有战斗力,若真的闹起事来,自己带来的这点人马未必弹压得住!
今日这差使,稍一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冷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忙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长条锦盒,站在雪地里,朗声道:“殿前司指挥使冷靖,奉皇上圣谕,前来东宫颁旨,请太子殿下打开宫门恭迎圣旨。”
先前那人喝道:“你等且在这里候着,待我等禀明太子殿下,再来同你等说话。”
冷靖眯起双眼,只见那宫墙上士卒队列整齐,纹风不动,那箭尖齐齐对准己方,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异动,对方便会乱箭齐发。
来前,怡亲王对自己说,太子已然心灰意冷,断然不会反抗,他却不信。权力这个东西,没尝过滋味的还好,象萧东来这样一落地就被当做太子捧着,受着太子的教育,自二十几岁开始监国,权力和当今皇帝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能心甘情愿地放手?
不知不觉间,冷靖的手里满是冷汗,只觉得这一刻的等待分外漫长!
忽听一个清冽的声音笑道:“不过就是一道废储的诏书,竟让殿前司的冷大人率大军前来。看来是萧东来的不是了。”
冷靖心中剧跳,原来他方才只顾想着心事,竟然没有发现萧东来已站在了宫墙之上!他双手将锦盒高高捧起,大声道:“微臣该死,率部前来惊扰了殿下。怎奈微臣身负皇命来此颁旨,有甚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宽恕则个。”
萧东来站在宫墙上,看着不远处那雪地上密密麻麻的兵马,只怕有三四千人!虽然以他对萧雨鹤的了解,知道父皇一旦废储,以三弟的性子定然不会容他再活下去。然而知道归知道,当事实真正摆在眼前,他心中依然酸痛不已!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还有父皇,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一旦被废,等待他的便只有一条死路吗?何故绝情至此!
他的心里突然怨愤难当。若不是念着大燕国力衰微,再也经不起内讧,他定会纠结兵马,与三弟萧雨鹤一决雌雄!
他缓缓转身,望着墙上众人,见每人都面现怨恨之色,心中一凛,平静道:“打开宫门接旨!”
近卫军统领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请殿下下令,卑职率近卫军今日就算拼了一死,也要将殿下和王爷平安送出城去!”
萧东来看着他,森然道:“你在京中没有亲人么?你手下的弟兄在京中就没有妻儿父母?你们一旦抗旨杀出京城,就是谋逆之罪,我萧东来怎能以一己之私,累及众人?打开宫门!”
城墙上的士卒们放声大哭,萧东来怒道:“怎么?如今我不是太子了,你们就胆敢抗命?”
众人不敢违令,宫墙下十几个腰大膀圆的士卒一起使力,只听宫门轧轧声响,巨大厚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统领官站在宫墙上朗声道:“冷大人,殿下有请。”
冷靖见宫门大开,急忙翻身上马,向后一招手,停在原地的士气卒们随即跟上,小跑着来到宫门前,却见宫门内的东宫近卫军早已严阵以待,铠甲刀剑映着雪光,分外寒冷。
统领官冷声道:“殿下有旨,冷靖可带数十护卫入宫,其余人等,尽在宫门前等候。”
冷靖闻言,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丢给身后小卒,冲着属下罗峰等人使了个眼色,罗峰微微颔首。冷靖正了正衣冠,捧着锦盒,对统领官道:“有劳带路。”
统领官冷哼了一声,让旁微一侧身,一个青衣内侍走上前来,恭声道:“殿下已到勤政殿,请大人随奴婢这边来。”
宫内寂静异常,只能听见各自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冷靖随着青衣内侍一路行来,没看见一个人影。冷靖捧着圣旨的手早已感不到一丝寒冷,在心里揣测着各种可能的情形以及相应的对策,捧锦盒的手不自觉地攥得死紧。
勤政殿宫门大开,冷靖止住脚步。毕竟萧东来监国数年且不喜言笑,如今威势尤在,他只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深吸了一口气,在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进殿内,高声道:“圣旨……”
一个“到”字还没说出来,只见萧东来慵懒地坐在大殿上的檀木盘龙椅上,显然没有站起来迎接圣旨的意思,冷靖张了张嘴,萧东来难得一笑:“本王身体不适,就不能跪着接旨了。安贵,你把冷大人手里的圣旨接下来,省得他为难。”
冷靖顿时明白萧东来平日里为什么不苟言笑了。他的笑容太过妖娆,有如春花初绽,又如秋月当空洒下皎皎清辉,这一笑之下威势尽失,直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他咬了咬牙,将圣旨展开,大声宣读:“朕承先帝弘业三十六年,兢兢业业,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今皇太子喜作作蛊道祝诅,菟为厌胜之术,且有失惑无常之性……至今益章,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废东来为安王。”
萧东来强忍着五脏六腑如煎煮般的痛苦,心不在焉地听着,圣旨上说的是什么他没听太清楚,只知道每一个字都在数说他的罪过。他监国六年,犯下的罪行竟然有这么多么?
失惑无常之性?他嘴角微翘,眼睛弯弯,这是谁拟的诏书啊,都在说他精神不正常了。
也许他真的是疯了罢!冷靖明明念的是一道催命符,为什么他听在耳里却感到无比的快活起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那是安贵带着哭腔凄惶的声音。
他勉强睁开眼睛,微一张嘴,鲜血却从口里不断地流了出来。
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东来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那映着雪光的门口,跑进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使劲睁大眼睛,可眼前象笼了一层薄雾,怎么都看不清楚。
“是紫玉么?”他想问,可听在别人耳里,却是鲜血从喉咙里流出来的汩汩声。他用手紧紧地捂着嘴,不想让萧紫玉看到那殷红浓稠的液体,血却捂也不捂,顺着指缝滴在身下的太湖金砖上。
“父王……”萧紫玉跪在萧东来的面前,放声大哭起来。他举起有隐绣祥云龙纹的华美长袖,要为萧东来擦净那似乎流也流不尽的鲜血,斑斑血迹映着月白锦缎,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