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立于司马寔身旁,微微一颔首,道,“这会儿该在洗潄,我让阿扇看着她。”
司马冏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仍旧埋头看他手头上的笺文。
司马歆望向齐王,头一回不知他心里头是何想法,半晌,只道,“景冶,……成都王司马颖是为至亲,你可与之共谋大业矣……”
“弘舒,你亦如此说,待大势所趋之日,我定当听你此言!”司马冏不期然抬起头来,对司马歆笑道。
“既如此,我们且先用晚膳去,我早饿了!”司马寔见兄长脸上有了笑意,顿时心情也莫名愉悦了几分,与一旁的宋玉相视而笑道。
晚饭过后,司马冏留下宋玉,“烦请宋姑娘让那孩子过来一趟!”
“来,这里么?”宋玉有些疑惑,凭她的直觉,那孩子该是无辜的,为何齐王此番却总揪着不放?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亦或者,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嗯!”
“是。”见此,宋玉不动声色将疑惑埋至心底,转身关好门回房去唤周玢。
来至侧厢房外,正见周玢与阿扇有说有笑地用着膳食,宋玉当即停下脚步,不禁认真打量起二人来。
“……阿扇,你说你是曲沃的人,那为何会跟齐王在一起呢?”周玢边吃着饭,边问。
“我老家是在曲沃,但是至我五岁起就离开家乡了,这艘船原是前齐王的,我父亲与船司杨叔叔是同门兄弟,年轻时就上这艘船上做事。是父亲临终前托杨叔叔照料我,于是杨叔叔就带着我一起至船上来。前齐王将此船赠与齐王,自那以后我方开始服侍齐王这艘船……明白了么?”周玢料想,这阿扇,定也是知书达礼之人,说话不急不躁,哪儿像她,尽管活了二三十个年头,有时却依然莽莽撞撞地!
“哦,那……”周玢至《诗经》中看到过曲沃这个地名,本想多多询问几句阿扇,不巧看见正立在门槛边儿上的宋玉,“宋姑娘?”
阿扇闻声望过去,见是宋玉,连忙站起了身,立在一旁。
“晚膳吃着可还习惯?”宋玉径直走进来,问周玢,一边仔细看这孩子,若她不出声说话,自己定是认不出来的,经过这一番洗潄,看起来,倒是标致得很。
周玢虽然不明白为何阿扇还没有吃完,见到宋玉却要起身立至一边,但还是回答了宋玉的话,“很好!谢谢宋姑娘!”
“你要谢的不是我,该是齐王。”宋玉笑答,缓缓走至周玢跟前,见她碗碟中食物已去大半,便道,“若吃好了,就跟我过去一趟齐王那儿,他要见你。”
“齐王,要见我?”周玢拿着箸子的手分毫不差地指着自个儿鼻间,诧异地问。
点点头,宋玉只‘嗯’了一声,表示极为肯定。
“他要见我作什么?是要审我了吗?”周玢问宋玉。
被她不可置信的表情逗乐,宋玉轻声一笑,道,“你若无辜,他如何审你呢?只是传你过去,至多问句话,你莫担心!”
“好吧,我过去一会儿……阿扇你继续吃呀?……”周玢收拾好起身,与阿扇说了半句,当下又想起她方才在浴洗室里说过‘主仆有别’的话,于是又不知如何说下去,遂转身,与宋玉一同出了侧厢房。
途中,周玢只顾东张西望,就是现代,她也很少乘船,更别说是这古代货真价实的官家船了,许多东西她几乎叫不出名儿来,也不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但总体而言,是好看的。
“你与阿扇年龄相当,倒是很合得来!”宋玉在周玢前面侧过头来,道。
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周玢只愣愣答了句,“还好!她大我一岁呢!”
宋玉点点头,未语,与她并肩走至一排长廓里,在其间第二扇暗红色房门前停下,宋玉轻敲了门棱几下,便听里间传来声响,“进!”
宋玉率先推门而入,“将军,人给您带来了。”
“嗯,有劳了!”男子淡淡地回道。周玢往屋里走去,这是一间更大的厢房,摆饰华丽,男子背影嵌在窗外透进来的晚霞红光中,显得有些高大。虽是一米八多的个子,然在眼前一个十三来岁小女孩的跟前,无疑是十分高大的。
宋玉依言退身出去,关好房门,周玢这才忙不迭问,“您找我?”不自觉用了敬语,实跟这人的齐王身份有关,周玢想,至少也是个王,且还是一个古人,没有理由自己不用敬语的。
司马冏转过身来,将手中笺书扔至几榻上,缓缓走向一旁的榻椅,入座。
“你家在南方何处?”司马冏坐定了,便开口问。
“啊?在,景德镇!你不知道的,就是江西……”周玢知道在这时候,景德镇还没出世,于是尽力解释。
不想,司马冏却毫不留情地截断她的话,挑眉道,“我大晋天下可有景德镇一地?亦或者,还有我齐王不知道的地方?”
暗叹一声,周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我们那地方实在小,这名还有可能是乡亲父之间随便这么叫的,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有些牵强,但周玢也别无他法。
“那你如何从江西豫章一带跑至山东琅琊呢?据我所知,这道途并不近。”司马冏神情专注地望着周玢。
“这,说来就话长啦!我方才跟阿扇说过的,你要还是怀疑我图谋不轨,自可找她来问话!”周玢索性寻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下,说实话,她实记不大清她与阿扇是如何说的,若这会儿与这位齐王叙述的有那么点不一致,那么这些古人定又要猜测她别有居心,到时候,想解释也难了。
司马冏静静望着她,并不点头,只道,“你会做什么?”
“什么?你是指哪个?”周玢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当真莫名,就连问话也总是出人意料,居然能让听着的人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让你在船上白吃白住!没有理由,我要供养一位嫌疑犯人……”司马冏悠然道。
周玢转了转眉宇,看来此男不仅出人意料,还是相当的小气,他身为齐王,总不至于穷才是,可如今居然这样跟一个孩子计较,也未免……太失风度!
“这简单呀!回头我还你钱就是!”同玢理所应当地答。
“你如何还?”司马冏侧身举起左手肘边的一只青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
冷不防被一问,周玢这才想起,自己那一扎堆的钱已经被阿扇给处理了,一张不剩。但看眼前男子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样子,周玢不禁嘴硬地道,“有的还你就是!”
“这样吧!你替阿扇包下她所有平时干的活儿,干好了我便免你食住,如何?”
“所有?凭什么?”周玢惊呼。
“凭你如今是本王这艘船上的人,在没有查明身份之前,你只能跟我的奴仆们处在一起!”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那,不好说!看什么时候,本王心情愉悦,说不定就是间客,本王也乐意放了你!”
不讲道理!“如若你一辈子心情不舒坦,就一辈子不放我么?怎么可以这样,你我同样是人,我们人人平等,你没有权利这样控制我的人生自由!”周玢本欲这么说,然她知道,这是一个封建社会,阶级社会,有权势才是王道。谁会理解你说的人人平等?!
“如果我干好了,是不是二天以后你们下船时就可以放了我?”
“再说罢!”司马冏抬眼望了周玢一眼,这便若无其事的起身,向屋外走去,末了还对外头守着的人道,“让人看紧着些,把阿扇的活全让她做了,不许有一人助她!”
“是,王爷!”
周玢木然望着那人背手离去的身影,暗慨:如此一个倜傥薄酒的人,却因为这样不讲道理而让人觉得可憎,周玢并不讨厌她,只是觉得陌生,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俊逸男子,原本比她小了那么多,可现在,却是如此的本末倒置,她不知该以何种心情来判断自来到古代,两天之内,自己所见过的和交流过的,这些人,古人……
“小姑娘走吧!我领你去阿扇那头。”有一年轻婢女立于周玢身侧,朗声道。
“谢谢!”周玢面容沉静地起身跟到女子身后。
来到底舱一间相较狭小的厢房,周玢一眼就看到蹲在杂乱角落里的阿扇,同时,阿扇也看见了她。
“周玢,你来这里作甚?”阿扇以为会是船上房的人要她来拿什么东西。
“我来替你干活!你们齐王吩咐过了,把你全部的活都让给我干!你起身,我来罢!”干活并不是不行,在前世里活了三十载,也是从小到大活过来的,周玢并不如普通女子那样娇贵。
“这……”阿扇犹豫着,有些不信。
这时,领着周玢来这里的年轻女子道,“是这样的,阿扇,你吩咐好她了,这两日,便可清闲一回了!”
“淑琴姐姐,这是怎么回事?”阿扇起身,问那年轻女婢。
只见她摇了摇头,道,“我不大清楚,齐王只这样吩咐!”
“嗯,那我知道了。有劳姐姐了!”阿扇回了,才见淑琴转身离开了舱房。淑琴一离去,阿扇便蹲身下来,问坐在一旁的周玢,“你惹齐王生气了么?”
“惹他生气?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我若当真惹了他,还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么?没事,只不过是让我替你干活,好还了这两****在船上的吃住钱!……这是做什么呢?要如何做,你跟我说说!”周玢很快进入状态,问阿扇。
阿扇虽不理解这是为何,但齐王要下人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这是杨叔叔告予她的。于是并不多问,只在周玢身侧寻了一个草垛坐了下来。
一一跟周玢简略描述了一遍活计时程,周玢听后,一脸诧异,“你平时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干这么多活,你受得了?”
“还好,小时候就这样,早就习惯了!”阿扇淡笑着答。
周玢默然无语,想她第一眼见到阿扇,还以为是坐着绣绣花端端茶之类的婢女,没想到她还这样辛苦,简直不差一个正常男人!
“倒是你,可以么?瞧你这一双手,不像是做过活儿的!”阿扇说着,将目光移至周玢那双白皙无瑕的双手上,一脸担忧。
周玢不自觉地缩回手去,想起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身份——羊献容,那样一个名门士女,当然没有干过活,不过,她可不是羊献容。
“是你看不出来,我从前大多做细活,所以手上当然没什么痕迹,你要不信,一会儿我做给你看看就知道了!”周玢说着,这便低下头去,给角落里一堆看起来极其相似的草药分类。
她眼明手快,刚开始倒是做得分毫不差,速度也挺快,但一刻钟过去,二刻钟过去,周玢开始觉得不对劲,怎么面前这堆干草好似没见少似地?
站起身,揉揉酸痛的脖颈,一眼望见蹲坐在一旁的阿扇正定定望着自己,不由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齐王说不能帮你,那我就陪着你咯!早知道,我就跟杨叔叔说一声,不做分干草的活儿了!本来这也不是我做的。”阿扇轻声细语地说着,周玢心下感动,只笑道,“我没关系!对了,这些干草是干什么用的?”
“不大清楚,好似后厨要用的,每回一旦齐王在船上,便有这些干草!”阿扇答。
“是这样?难道你们齐王有病么?不像啊……”周玢自言自语道,可看他的样子,十分健康,不但健康,而且强壮!
“千万别这么说,许是用来炖参汤用的吧,我听后厨的阮姨婆说过,有一种参汤要用草药兼着炖,这样可以分散寒热,人服着对身体也好!”
“哦!”还挺懂得享受嘛,周珍心下道。
分类好这些干草,已是两三个时辰以后的事情,周玢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她身边的烛灯不知何时已点上,而窗外幽黑的夜空,此刻正静地深沉。
阿扇方才说,等齐王与主子们都睡下,剩下的活她就可以自己干了。所以,当周玢转身不见阿扇时,定知道她是替自己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