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玢奔至后山,并没有见着司马平兄弟二人的身影,在方才他们射鸟的地方找过,再翻过一片山头,依旧没有见着他们,突觉不对,若是三公子有事,府上的家丁定会出来寻人,怎么这么久了,非但没有见着萁人人,就是连司马平与司马忠,也不见了人影?
心下隐隐觉得不安,但又不知道是为何,在后山上上下下寻了数回,眼见夕阳全数落到地平线下,夜色开始从四周笼罩而来,周玢这才有些泄气地安慰自己:先回去看看,说不定,司马平已经找到他了,这会儿正在偏苑里呢!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下步伐,直往偏苑方向而去。
天还没有黑透,远处天际边隐隐有红光闪烁,周玢心下暗想,今天下午没有下雨,这会儿天边又有晚霞,明天该是一个好天气……
翻回来一片山头,待能看得见将军府后苑的时候,周玢被眼前入目所及的景象给震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眼前漫天的大火,不正是将军府的偏苑么?
天!周玢只觉脑海当中有洪流猛然冲垮了理智的堤防一般,当下再没有了继续往前移动脚步的力气,这么大的火,这么高的火焰,就是站地这么远如她,亦能感觉到那闷热的火光隐隐跳跃而带来的热气!自己临走前还去扑过火的,那位家丁也说了,他会处理,所以周玢想,眼前的大火一定跟她无关,一定跟那火堆无关!
慌不择路地往前奔去,直到气喘吁吁地立于偏苑前的水池塘边,周玢已经惊得说不出话,生平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从来没有见过!
有人在呼喊着救火,有人在呼喊着撤墙,以免偏苑的火势蔓延至其他苑里,整个偏苑,二十几个厢房,加上其中废置的库房,仓房,总共三十来间,全木制的屋顶房梁,经不住这大火的催蚀,不到三刻钟时间,偏苑里最高的那只梁栋倒下了,摔在院子里那棵梨树下,直将火势蔓延至四面的墙体……
整个偏苑,徜徉在一片火海中间,被火光吞噬,没一会儿,就已看不见它原有的模样。
周玢不知道被提水的人撞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了多少次,直到最后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这才与那人直往一侧的墙角下走去。
恍然回神,见司马平与司马忠神情狼狈地跪在那里,他们跟前,是淮南王司马允与北海王司马寔。周玢忙不迭跑上前去,问司马平,“三公子呢?你们找到他没有?他在哪里?……”
司马平缓缓抬起头,眼中居然有泪光,周玢心头一紧,望向司马忠,却见他连头也没有抬起。周玢有些失望地撒了手,直站起身,对着司马平道,“我翻遍了整个后山,也没有找到他,可能……可能他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我再去找找!……”
“你给我站住!跪下!”司马寔阴着脸,喝住周玢。
周玢吓了一跳,身后是汹涌的火海,将司马寔愤怒的脸照得通亮,不禁微微颔首,问司马寔,“怎么了?”为什么要我下跪?
“谁叫你们在后山上烧火的?……你们还都是小孩么?为什么人走了不懂得把火清理干净?!……”司马寔怒吼着,眼中有比这火更红更亮的东西,如锋芒般,周玢被刺地颤抖着双腿,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瘫坐了下来。
难道,真是因为她的疏忽么?可是,分明那位家丁说会帮她处理的!所以她才跑开了。
正待开口解释,不远处,跑过来一群人,周玢定晴一望,为首的是齐王司马冏、新野公司马歆,还有宋玉。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冏神情严肃,望了周玢等人一眼,问司马寔。
宋玉走上前来,蹲身在地上,问周玢,“怎么了?好好跟我说说!”周玢抬起脸来,见众人也都将目光望着她,遂开口欲解释,在这时,身后的火势也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从管家面容狼狈地与一从家丁向这边跑了过来,众人立即又移了目光,至从管家一众人等的身上。
周玢凝神望过去,只见从管家抬袖抹着眼角的泪,心下又是一紧,只听从管家道,“王爷,三公子恐怕已经……”
“已经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场大火?你们大家都在外面,为什么就只有他在里头?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马冏闻言愤怒,瞪着司马寔,瞪着周玢,瞪着所有人,扬声质问!
“将军,你先冷静一点,在事情还没闹明白之前……”宋玉起身,站至司马冏身侧,出言劝慰。
司马冏长袖一拂,推开宋玉,怒道,“叫本王如何冷静?从管家,三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等就是夷平了这偏苑,也要给本王寻出来!”
“是!”从管家颤微着身形,与一众家丁转身疾步离开了。
周玢转而望向司马平,茫然地道,“不是说三公子跑去后山了么?他怎么会在偏苑里?……”
司马平摇摇头,一旁的司马忠突然抬起头来,反问周玢,“不是你最后一个离开的么?为何火会烧至偏苑里?你倒是说说看?”
“你在说什么?”司马平推了推司马忠的胳脯肘,斜眼望他。
“本来就是!就是她……”司马忠愤愤不平地睨着周玢,眼神痛绝。
“来人,给我把他们都押进大牢,听候发落!”司马冏怒不可遏,冲着地上窃窃私语地三人道。
“王叔!不是我,不是我!……”司马忠率先回过神来,哭着向司马冏求情,又向司马允求情,只见司马允望了他一眼,终是没有表态转过了脸去,司马忠由此哭得更凶了,“不是我!父王!真得不是我!……”
周玢抬起眼睑,只望着宋玉,平静地道,“宋姐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最后一个离开火堆的,没有处理好都是我的错,跟小王爷们无关!”
宋玉侧过脸来望着周玢,又望了望一脸盛怒的司马冏,有些为难,忽听一旁的司马忠又哭着道,“是啊王叔!我们一直与景乔要好,如何会去害他?这事儿真与我跟哥哥无关!真得无关啊!……”
周玢心下冷然,低下头去,只听司马冏压抑着声量道,“把她押下去!”
周玢被押着离了众人,只听从管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是三公子从来不离身的饰件,他的尸首,定已经化成灰烬……”那一刻,周玢抬头望了望天,天际边已经没有了红霞,身旁的人半推半拉着她,往大牢方向而去。
有噬骨的心寒略过心间,这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只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就没了……
周玢被扔在一个幽暗的石板房里,狭小潮湿污浊密闭,根本就不是她在电视里所看到的那些所谓的大牢,至少那儿有透光的窗户还有干燥的草杆;可眼前的牢房,却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敢坐下去,总觉得身边有蛆虫在蠕动而发出的声音,细微地,让人毛骨悚然。
幽暗的地牢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响敲击声,时不时又有人哀嚎、呻吟、撕心裂肺地笑或者哭,周玢抱着双臂紧张地站在那里,从最初地动不动就被吓一跳到后来的无动于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她只知道,这回,也许可能会死!
一想起司怀冏不同往常的愤怒脸孔,周玢在心里暗叹一声:多可惜呀,好不容易换得重生,如今却要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从黑暗中传来一阵杂乱的铁锁碰撞声,周玢不以为然,以为又是哪个囚犯在砸锁了,不想却有人在近前叫了她的名字,“周玢!赶紧出来!……”
“哎!”周玢从喉间挤出一个声响,见有兵差擦着麻绳点燃了油灯,周玢顺着灯光望了四下一眼,四面墙体上皆脏污地骇人,而地板上又是时深时浅的小水洼,简直无立身之地,正暗叹间,见那兵差又叫了一声,“出来!愣着做什么!”
“出去?”周珍不解地望着兵差,却听对方回道,“宋姑娘要见你!”
宋玉,是宋姐姐!周玢心下凛了凛,随着兵差往外走去,在一间相较明亮整洁的石室里,见到一脸愁眉的宋玉坐在那里,见周玢进来,她忙站起了身。
周玢直站在那里,迟迟不敢开口问宋玉司马宜怎样了。倒是宋玉,了然似地淡淡出声告诉她,“三公子他,走了。”
周玢这一刻突然平静地很,沉寂了半晌,只问宋玉,“齐王会如何处置我?”
“我听平公子说,你们先前在后山时有家丁过去寻你们,你可还记得家丁长得什么模样?”宋玉仔细地问。
点点头,周玢道,“当然记得!”
“那好,你现下与我过去,齐王集齐了府上所有家丁,你且一一认过去,如若认着了,便可免了你受这不白之冤!”宋玉说着,走过身来,揽着周玢的肩。
“好!”周玢出声应着,心下默默感激宋玉。
二人出了地牢,进到将军府前苑的大厅里,那里灯光明亮,通透地很。所有家丁分行别列排得整整齐齐,大概有二百来人,队伍直排到露天的庭院里。
司马冏坐在堂上,面有愠色,铁青着表情。宋玉走上前去,微微出声道,“将军,周玢来了!”
司马冏闻言,抬起眼睑,目光犀利地扫向周玢,冷冷地道,“你且辨别清楚了,可有你方才在后山上见到的家丁?”司马冏说着话时,至一侧的角门外淮南王领着司马平与司马忠走了进来,宋玉便让他二人也与周玢一同去认人。
周玢应着宋玉,自站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男家丁脸上仔细瞧起,她记得下午来后山上的两个家丁,皆是肤色较黑,眉眼细小,闭上眼睛依稀还能想起那二人鲜明的面目来。因此,周玢刚开始时心里还是十分有信心地,但渐渐越往后,剩下的人越少,她心下开始忐忑不安,直至否定了最后一个,她这才完全绝望了。
怎么可能?明明穿着同样的衣裳,难道是有人故意假冒?似乎极有可能,因为周玢眼见司马平与司马忠自一侧也辨认完了,仍是一脸茫然的神情,她心下暗想,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没记住,除非那二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正思忖间,听到淮南王问话,“如何?你们可认出来是哪个了?”
周玢没答话,司马平摇了摇头,否认。只司马忠回道,“这么多人,我看着都搞不大清了!还有,下午那二人我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如何会记得!”
“就算认出来又如何?难道府上的家丁还会害三弟么?这次的事情明摆着是不谨慎才会造成的!……”司马寔不知何时立于一侧,朗声道。
“押下去吧!明日再审!”司马冏压低了嗓音,不耐烦地道。
周玢这回没有再解释抑或求饶,这事情,越来越蹊跷,她开始不相信这场火只是因为他们的疏忽而造成的,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
宋玉跟着周玢直送她回到地牢里,在牢房门口,她自衣袖间取了银子塞至兵差手中,道,“给她换间干净点儿的牢房吧!”
兵差有点为难地紧了紧手中的银子,道,“宋姑娘,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要是让王爷知道了……”
“放心,你不说他如何会知道?”宋玉说着,又塞给他一些。
兵差这才展开紧皱着的眉头,忙不迭点头哈腰道,“好嘞!宋姑娘这便放心罢!”
“有劳了。”宋玉说着,又转眼望向周玢,好似想说什么,却又停下了,只道,“好好睡一觉吧!不要想太多!”
周玢点点头,目送着宋玉的背影离去,兵差催了又催,她这才与其重新走进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