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纸舟犹如秦若寒心中最后的希望,那光亮渐渐消失在静寂黑暗的远方。
今夜之后,他便会离去……
还能再见到他吗……
低低的叹息缭绕在她的心里,夜风微寒的水气抚上两人渐渐冰凉的容颜,她转头望向身旁沉默的司徒逸棋,月光漏过枝叶,朦朦胧胧地笼罩着他英俊的眉眼,为他分明的轮廓洒下一层清冷的薄光,司徒逸棋觉察到她的视线,也下低头,微微垂目,眸光似轻羽般飘然落进她的眼中。
她望着他,空气里弥漫开月桂淡雅的清香,四目相对,他深邃静谧的眸子像是倒映出一场繁华消散的梦。
洛神河载着繁星静静地向前流淌,熙攘的人群也渐渐四散开去,两人站在夜风中,沉默的望向彼此,短暂得似她微滞的呼吸,却漫长如被他遗忘的时间。半响,他终于浓眉微蹙,淡漠地移开视线,好似不带任何感情的低声说道:
“回去吧,再晚,良叔会担心。”
话未说完,他便已转身离开,宽大的白袍在夜风中飘扬低响,秦若寒看着他孤身先行的背影,黯然的眸光更似蒙上一层灰烬,她提起莲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单薄的暖光照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一扬一顿,却似难以照清前方未知的迷茫。
司徒逸棋将她送到门口,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女孤单的身影,便转身离开,眉宇间流露的孤寂不过转瞬即逝,少女再回头时,只看得见他皓月清风的身姿蒙上一层夜雾的孤清,她跟着他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苦涩的停下来,见他的背影就快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秦若寒忽然着急地对他大喊道:
“等一等,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前方的身影却没有停下脚步,好似恍若未闻,依然不急不缓的徐徐前行。
“你先别走,听我说完你再走啊…….”
“……你不听,你这辈子都会后悔的……你,你再不停下来,我我,我就死给你看……”身后的少女懊恼地喊了几声,见他仍就不理不睬的样子,终于无可奈何又黔驴技穷的静下来,在她渐渐灰死的目光中,白衣似雪的年轻男子却忽然停住脚步,云墨般的眉间袭过某种一紧而散的释然,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眸子却渐渐璀璨得亮若夜星。
“想说什么。”司徒逸棋面无表情的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先在屋外等我一会……我换件衣服就出来……”秦若寒一脸谨慎地盯着他的脸,生怕这个被她以死相逼,好不容易才劝回来的人又眨眼离开,她见他不作答,又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值到他略显不耐的嗯了一声,她才稍微放心转身钻入屋内,为方便她随时观察门口之人是否还在原地,秦若寒关门时特意留了条缝,她想了想,又看着司徒逸棋冰冷的容颜,一脸怀疑地叮嘱道:
“你不许走啊,还有,我要换衣服,你不许偷看。”
司徒逸棋听了,寒潭般的眸子显出几分戏谑的讥诮,他望着少女慌张微红的神色,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冷笑着转过身去。
夜已是极静,两人回来时给良叔打过招呼后,良叔便带着犯困的小虎早早歇息。司徒逸棋望着周围已渐渐熟悉的景色,眉眼间划过一丝隐隐的黯然,眼前,这片沉睡在夜色里绿树掩映的小镇,这片沐浴在世间最平凡的安逸里,能让人放下一切,忘记前尘,最后跟着岁月温存的踪影渐渐老去的平和,却终是不属于他的,他终要离开,既是如此,又何苦为离别增添无谓的羁绊……
就如他对屋内的少女一般……他本就该一走了之,走上属于他的,充满荆棘血影的路途,可为何自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留恋着这炊烟袅袅的黎明,这世外桃源般的绿水青山,甚至渐渐,不愿再面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恨与怨……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世间也许再无人能像她这般,与他最简单最纯粹的相处,在这日益叠积起平静与笑颜的时光里,贪恋那一夜尽失,熟悉而陌生的温暖吗?
司徒逸棋薄唇轻勾,几分淡漠地自嘲浮现在眸中,他向前走了几步,倚着梁柱背身而立,手中的桂花酿打开一坛,断断续续的喝着。
夜载着月光满湖的清辉缓缓流淌,稀疏的星子不时在墨云后闪着微光,静穆的群山环绕着安静的小镇,微凉的夜风中,他似乎依稀能闻见洛神河边月桂的香气,那扑面而来清雅沁甜的香味,好似带着少女在河岸边凝望他时,微微慌乱而温热的呼吸。
司徒逸棋想到她的身影,眸光微动,他刻意转移思绪般低下头,视线落在粉色的花灯上,柔弱的微光从莲瓣浅浅透出,朦朦胧胧地,好似一场春回醉暖的梦。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少女霞色娇妍的脸庞,那是她在湖边胆大的盯着自己,明亮的眸光让一向自诩清冷淡然的他,都有纵然一颤的迷离。光影微转,又似回到林间,她仍在他怀里,他冰凉的指尖缠绕起她的青丝,柔柔细细,带着无声的小心翼翼,却早已萦绕住他冰冷的心。
他站在夜风里,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的,不断想起她小鹿般温和晶亮的眸子,又似听到了她清朗的声音,一遍遍地唤着他:
司徒逸棋……司徒公子……逸棋……
这从小到大被人叫过无数遍,值到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提及的,听起来并不怎么特别的名字,经过少女柔软的声调浅吟低唤,再传入他的耳中时,竟变得微微不同起来。
他闭上双眸,毫无血色的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隐约是个模糊的笑,却极其轻浅,在漆黑的夜色下难以察觉,甚至,还带着些许无奈与苦涩。
想是许久没饮,这小小的一坛子桂花酿,却让他醉得不轻。
司徒逸棋缓缓睁开双眸,难得有些迷蒙地望着溪水般澄澈的夜空。
屋内却低低传来一阵轻响,虽醉了三分,但他自幼习武,内力深厚,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独显一片流光的清明。他屏气凝神,暗自静听。
那轻轻的,好似绸缎披散的声音,如同少女柔泽生辉的青丝散落在她的双肩,似有衣袍从她白皙的脖颈解开,沿着她曼妙的身姿缓缓滑落,却又被她扶住,仔细地在胸前缠绕着,空气里微抽的纱丝,似杨柳般绕紧她纤细的腰,那纱丝同样绾上她晶莹的玉足,似重重叠叠地,系着繁复华美的结。夜风至天际而来,将木门的缝隙吹开了些,好似天神都为她倾心,可屋外如苍松般驻足直立的司徒逸棋,浑身却有些僵硬,他眨了眨渐渐现出暗潮****的眸,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听屋内的动静,更竭力制止脑中不自知的浮想联翩。
他白玉般的面容微微发烫,眸光明明灭灭,抬起手中的桂花酿兀自灌了一大口,竟想借酒劲冲淡胸膛里莫名燃烧的火热,月桂的香气刚流转在舌尖,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喷嚏,他转过头,忽然看见少女白皙的脖颈和胸前迤逦的春光,司徒逸棋一怔,口中辛辣的酒噗地全喷了出去。
秦若寒穿好自制的芭蕾舞裙出来,抬头便见司徒逸棋略显狼狈地猛咳,她吓了一跳,急忙赶到他身侧,弯下腰轻拍他的背,司徒逸棋刚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沙哑着嗓子想说无妨,一抬头,眼前赫然现出少女雪白的胸口,细致的锁骨柔柔延伸,在下面更晶莹剔透肌肤上,竟浅浅地弯着一条弧。
司徒逸棋眼神微滞地望着那条弧,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发懵,待弯着腰的少女察觉到身前英俊非凡的男子此刻竟也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口后,顿时惊恐地大叫一声,猛地抱着手后退几步。
司徒逸棋回过神时,寒玉般的容颜已红到耳根,他极不自然的侧过身,故作镇定着冷冰冰地说道:
“把衣袍穿上。”
“你……你这个色狼,你竟然……”
“我再说一遍,把衣袍穿上。天已快亮,我该走了。”司徒逸棋说完,竟恼羞成怒着想落跑,秦若寒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指尖有她温热的气息传来,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炸出她白皙的胸口,俊颜噌地又红。
“等等,我还没跳舞给你看呢……”
“不必……”司徒逸棋皱着眉不耐的说,可少女眼中灼热的执着和不舍却生生让他把话压了下去。他望着少女明艳的容颜,有一晃而散的失神,浓眉却渐渐松开,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如常,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说道:
“把衣袍穿上再跳。”
“穿上还跳个鬼勒……怎么,难不成你堂堂殷国司徒四公子,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吗?我又不是在裸奔,我穿着衣服的啊,你怕什么?”秦若寒无比挑衅的转到他面前去,很是爷们儿的拍了拍胸前的碧纱抹胸,司徒逸棋刚想提醒她这番打扮已极为不雅,眸里却浮起少女似雪的肌肤,秦若寒见他又皱着眉,极度僵硬的转开脸,忽然笑道:
“你难不成在害羞?”她伸出手将他的脸对着自己,笑吟吟的左看右看,脸上带着孩子气般的恶作剧。
司徒逸棋却垂眸冷哼了一声,好似不屑地闭上双眼,秦若寒没料到他竟会这般反应,顿觉好笑,她踮起脚尖,哈哈笑着捏他绯红绷紧的俊脸,司徒逸棋不堪折磨,终于忍无可忍有些动怒地睁开双眸,浓眉一挑,声调暗哑的说道:
“这可是你先惹我的,别后悔。”
话未说完,他就搂紧秦若寒不堪盈握的柳腰,秦若寒被他带得向前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尖尖的下巴已被他的指尖挑起,她的眼前瞬间放大他英俊分明的眉眼,那眸中灼灼的流光清亮得好似他身后天际的银月,她紧张地预感到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将要来临,急忙闭上眼,有冰凉柔软的唇轻轻贴了上来,却只停留一瞬,犹如春雨轻拂,雪花飘落,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便已消散融化了。
秦若寒脑中顿时爆炸,她呆呆地看着他,又伸出舌头抿了抿嘴,有些迷茫的问道:
“你刚才是亲我了吗?”
司徒逸棋听了一怔,半响,他云墨般的眉眼间忽然散开一丝柔亮,笑声似被他极力抑在胸膛,低低的响:
“……你觉得呢?”
她有些茫然的望着他的脸,只觉得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她偶尔能在他冰冷阴郁的灵魂中看见的,另一个风流倜傥,戏谑挪揄的司徒逸棋。他有时出现在她嚷着买发簪的落阳镇街上,有时又出现在他模仿狼啸吓唬她的湖边树林,而现在,他又出现了,与眼前此刻这个离她如此近如此清晰的人影重叠在一起。他云墨般的浓眉微微挑起,几缕乌黑的发丝俏皮地想遮住他光华璀璨的眸,那眸光此刻比月色还要明亮,比水珠还要晶莹,似一泓被微风吹皱的春溪,带着他独有的灵动和静谧,渐渐流淌进她的心,他低头凝视着她,那双盛满光华的眸子渐渐浮起一层朦胧梦幻的薄纱,年轻公子极富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闭上眼。”她听见他轻轻的说,鼻尖有他身上清然的味道。
她却恍若未闻般,仍迷茫地睁着大大的眸子,呆呆地望着他,似在喃喃自语: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