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跟在顾岑明后面下了马车,眼前所见之地果然是一间很小的客栈,所有的房间加起来,约莫也只能容得下他们这一行人。虽是山野小店,但胜在环境清雅,店里倒也收拾的干净。
端亲王和苏凌在侍从们临时拼凑起来的雅间里随便用了一点晚饭,饭菜并不算可口,但看得出来,店老板竭尽所能用了这里最好的食材来招待他们。因为坐了一天的马车赶路,苏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掉了,端亲王也看得出来苏凌强打着精神和他说笑,开口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苏小姐应当累了,还是早些歇息了吧。”苏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说过告辞后便回了房间。
苏凌进了自己的房间后,从包袱里找出换洗的衣服来。连着几天来因为赶路,苏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洗一番了。正当苏凌准备开门去吩咐小二烧些热水来时,门外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小姐,主子吩咐我来给您送些东西。”苏凌疑惑地去开门,只见门外的男子正是那晚领苏凌去见端亲王的人,苏凌一路上只听得底下人称呼其为宋大人,于是便开口道“王爷有何事吩咐宋大人过来。”
此人正是跟在端亲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宋淳熙,“主子说连日来风尘朴朴地赶路,小姐定然没能好好休息过,于是早早就吩咐了店家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让姑娘好好梳洗一番。”
苏凌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笑道“烦劳宋大人了,既如此,也请宋大人替我谢谢王爷考虑的如此周到,我这正准备去吩咐小儿烧些热水来呢。话说回来,宋大人对我不必如此客气,我这一路上定然还有需要叨扰烦劳宋大人的地方,且认真比较起来,您还是有品级的朝廷官吏,我只是小小臣女罢了。”
宋淳熙微微一愣,面上一红,连连说着“不敢”,待下人将东西放好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客房很小,热腾腾的水汽渐渐从木桶里面氤氲出来,慢慢就染上整个屋子。一同送来的花篮里的花瓣鲜艳欲滴,仿佛还可以掐得出水来,看得出来应该是刚刚择好的。
分不清是水汽渐渐沾染上花瓣的芬芳,还是花香慢慢渗透到了雾气中去,混杂着花香的空气开始弥漫到整个屋子,整个房间雾蒙蒙的,但却笼罩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如同苏凌此时的心情一样,虽然朦朦胧胧看不清一切,但却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丝情愫正在慢慢萌芽。
沐浴过后,苏凌只着一袭仅在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花边,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的素白抹胸,,外披一件鹅黄色纱衣,任由一头黑发散落在肩膀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发饰。她五官本就端正,虽是妖娆妩媚不足,但却清秀明媚有余,所以比起很多人更适合素净的装扮。
苏凌坐在床边,随手翻看着端亲王吩咐人替她准备的衣物,一套是青色素面襦裙配着杏黄色褙子,另一套是月色对襟齐腰襦裙,底下还放着一双针脚紧密的软缎绣花鞋。虽然衣物都只是寻常普通的布料和样式,但是却另配了一条隐隐显露身份不凡的象牙色掺金珠流苏宫绦。苏凌此刻不由暗暗赞叹端亲王考虑周到。他们一行人出门本就比较惹眼,刻意遮掩的太过平凡反而更加引人深究,不若就像这样,于细节处稍加注意,就像端亲王一直束发的那支羊脂玉发簪,虽然在造型上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是内行人一看那玉的色泽便知道是出自上等的玉田。寻常人家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会以为他们是过路的普通商人。然而盗匪之类的要是想趁火打劫,就会细细打量以他们寻求下手的机会,这时自然就会发现这些细微之处。这样的做法便从暗处提醒了那些宵小之辈,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并非一般人可以随便招惹。那么通常盗贼便会知难而退,从而便可以化解掉一场无妄之灾。在苏凌看来,九王爷是奉命前去边关,当然是不宜声张,麻烦越少越好。
苏凌细细打量着这些衣物,除了腰间佩戴的这条宫绦,其他的大约都是端亲王差人去周围的农家买来的。虽然不是全新,但是却整洁干净,而且贵在大小也正好合适。
苏凌想到曾听哥哥说起过,九王爷有德才而不致仕,谈笑之间既无鸿儒,也无白丁,但是学富五车,在一众文人雅客之间极受推崇,有着“幽兰居士”的美誉,应当也是个不凡之人。
父亲也说,九王虽聪明过人,满腹才情,但却闲云野鹤惯了,若论起治理朝政的政治手腕,怕是不如当今圣上的。不过好在九王不钟情于名利,独爱江河山水,否则凭着先皇的宠爱和嫡出的血统,九王若铁了心要去争一争这宝座,只怕又会是一场生灵涂炭。可是能将这天下说放就放,这片胸襟,也非常人所能及。九王终究也是个人物,舍弃成为万人之上的机会,换来是的兄长的庇佑和一世贤名。
苏凌当时听罢,却不以为然。“这‘幽兰’二字,又怎知不是一种嘲讽?”苏凌在父兄的教导和宠溺下,早慧且自幼便饱读诗书,但有时却爱争强好胜,凡事总要被她说出个理来。“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幽兰恬静且温文尔雅不假,在人们看来,幽兰不喜入世,孤傲清高,总是保持着自己的姿态,远风如洗,波澜不惊,纹丝不动。但幽兰若当真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又怎会被他人知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幽兰’的花呢?”
现在想来,这话其实大不敬,但父亲和哥哥却宠她惯了,只当她是小女儿心态,置之一笑,当玩笑听罢了。
如今看来,九王爷谈吐不凡,且举止斯文,心思细腻,待人接物温和有度,确实不辜负父亲和哥哥的一番赞美,也不怪会被那群向来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称颂。苏凌想着,不由对这九王爷又多了一分好感。
夜渐渐深了,苏凌伸一伸懒腰,停止了胡思乱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也吹灭了蜡烛,爬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苏凌很快便睡着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人看见蜡烛被熄灭,不久又听到屋内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于是确定苏凌已经熟睡之后,便去了另一间房间。
“主子,苏小姐已经睡下了,属下用了两倍量的安神香,苏小姐今夜应当不会醒来。”
执白棋的端亲王正在凝神细细思索手中这颗子应该落在哪里才能起死回生,救活这盘棋,便没有注意到跪在身前回话的侍卫。然而半刻后,白子落下,却仍旧还是被黑子包围。
执黑棋的宋淳熙见状,立刻起身行礼道“属下僭越了。”
端亲王却毫不在意地摆手道,“温瑜每赢一局,便要僭越一次,有罪一次,如此,便是你有千百条命,也禁不住跟本王下这几盘棋。你这个毛病,不知何时才能改掉。”
刚刚坐下的宋淳熙听罢,便又要站起来行礼称罪,却被端亲王及时制止住了,道“你一个习武之人,却偏偏做尽了那些文人的礼节。莫不是跟着棋圣太久,不仅把他那一手好棋艺学来了,甚至连他那一大堆尚儒的言论也学了个尽。”
宋淳熙道“王爷说笑了,属下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若论棋艺,比之王爷属下还差得远。”顿了顿又道,“王爷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嗯,可能是吧。”端亲王笑着应了。
宋淳熙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侍卫,又看了看笑意越来越深的端亲王,欲言又止。
端亲王也发现了宋淳熙的异样,道“温瑜有话便直说。”
宋淳熙道“属下不明白,王爷既然带上苏小姐同行,便是不怕苏小姐知道了,毕竟此事苏大人父子二人都有参与知晓,只是王爷又为何又要用上安神香,倘若不小心被其发现,只怕解释起来事情会更加复杂,苏大人或者是苏将军知道了,也只怕不好交待。”
端亲王道:“温瑜是个直肠子,自然想不通这些弯弯曲曲的地方,本王自小便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跟在本王身边,你渐渐便会懂了本王的良苦用心。”
宋淳熙听罢,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端亲王见状,满意地笑了笑,转而向跪在身前的侍卫问道,“可是苏小姐睡下了?”
侍卫又回了一遍话,他听罢点头道“安神香虽无大害,但终究不宜多用,以后若无我的吩咐,就不要用了,你们多派点人盯着吧,明里暗里都要有人,既要护她周全,也别打草惊蛇了。”
侍卫点头称是。端亲王又对宋淳熙正色道,“这一路上定会有事发生,温瑜多费些心思,暗卫的行踪一定要隐蔽,不得有半点泄露,否则皇上与本王的计划将被全盘打乱。不过明着也得给他们漏点缝,不然那些鱼儿要何时才能钻进来。”
宋淳熙道:“王爷放心,臣等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端亲王点了点头,余光却瞟到了桌上的那盘棋局,喃喃自语道“希望这一次,本王下的不会是一盘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