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3寝室里,静悄悄地,有些凌乱,最里边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钻石牌风扇,扇叶像是被浆糊粘住了一般,转得有些吃力。一旁的床铺上,纹帐已经收起来,只简单地铺了草绿色的席子。于绮云躺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扇着手里的书,汗水沿着脸颊流到颈窝里。这种粘粘糊糊的感觉使她了无睡意,六月底了,真够热的,想回家,可是工作还没着落呢。
她手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跟着振动起来。她边忙下床,一边快步出了寝室走到阳台,一边接了电话:“喂,你好。”
“请问是于小姐吗?”
“嗯,我是。”
“你好,我是XX公司的,我们已经决定录用你,薪水达到你的要求没有问题。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到公司来报道呢?”电话那边是低柔好听的女声,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传送给绮云这个好消息。
于绮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对这家公司,她是不抱希望的。她迟疑地道:“可是,你们不是说了你们要招的是男生吗?”
作为一个工科女生,在学校倒是因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而倍受礼遇,但到找工作时就悲剧了,面向她这个专业的职位十有八九都直接说明只限男生。她不信邪,硬是冲上去投递了自己的简历,也意外地获得了面试的机会,只不过几轮笔试、面试下来,最后只得到一句:你回去等消息吧。按照寝室友们的经验之谈,这种基本上表示没戏了,只是跟你客气一下而已。
“是的,这个职位,的确是更适合男生,但是,你在各方面的表现都是最突出的,我们没有理由拒绝一个优秀的毕业生加入到公司。难道于小姐已经和别的公司签约了吗?”
“不是的,我这周就可以办完离校手续了。”于绮云难掩心中的喜悦,语气轻快地急急回答,生怕稍一犹豫,那边就会收回刚刚的话似的。
“那么请带齐你的相关证件和三张一寸照片星期一早上九点过来。”
“嗯,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
那边挂断了电话,于绮云才放下手机,一种欣喜自胸间膨胀开来,她找到工作了,这意味着崭新生活的开始。外面一股股的热浪袭来,树上的知了依然吵闹不休,却似在唱着一首欢快的歌谣。她的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绮云回头,看见自己的上铺从上面探出头笑眯眯地问:“绮云,你面试上了?”
“嗯,是啊。你被我吵醒了?对不起啊。”绮云小声地说。
“本来就没睡着,马上要离校了,心里都装着事呢,这下你倒是可以安心睡一觉了。排名前十的五百强企业耶,以后你前途无量噢,恭喜你啊。”
“真是没天理,我们这四年勤勤恳恳,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到最后,签得倒不如平时不务正业的绮云好。”绮云另外两个室友也慢慢爬下了床,其中一个听了两人对话忍不住冷冷地插了一句。
绮云和上铺相视笑了笑,知道她是一贯说话尖酸的,上铺笑道:“绮云脑袋瓜聪明,我们后天再怎么勤奋也只能是望其项背,你就认命吧。”
“哪有啊,我也有很努力。”绮云有些心虚地为自己辩驳。
“呸,你哪次不是临考试才挑灯夜读,临时抱佛脚啊?而且每次看了一个小时就睡着了,这寝室没被你烧掉真是万幸。”
绮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自己从小贪玩,不爱学习,搬过来这一年,确实影响了这些高自己一届的师姐们。
“呵呵,都是各位好姐姐借给我记录详细的笔记拯救了我,我才能顺利通过考试。”绮云献媚地说,书本上的知识都太过枯燥,也不实用,所以她从不在上面用心,能及格拿到学分就行。
“不管不管,绮云不请客,难灭我心头的熊熊烈火。”
“好啦,今晚老地方。”绮云捂了捂口袋,这是昨天刚拿到的最后一笔勤工俭学的钱,她有些心疼,原是打算给妈妈买件好点的衣服寄回去的。
云南风景秀丽,崇山峻岭,飞岩峭壁,云雾缭绕。坐在大巴上的绮云已经无暇欣赏两边的景色,她不时焦虑地掏出手机看一看。那晚为庆祝自己找到工作,与室友一起K歌吃饭,大家都在找着各种理由,进行这离校前的最后狂欢。回到寝室已经是深夜,她的手机里有十多个未接电话。
她知道妈妈一直身体不太好,所以才会申请提前一年毕业,只想早一点独立,希望早一天可以让妈妈享清福。但她没想到妈妈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哥哥说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云南的交通很不便利,尽是盘旋的山路,从西安到家,她用了两天的时间。她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最后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是在半个月前。她高兴地告诉妈妈自己顺利拿到毕业证了。妈妈那天还问她在学校里有没有交男朋友,她当时顶撞了她:
“不是你一直不准我找男朋友的吗?”
看着身边的同学花前月下,被男友呵护在掌心,身在异乡的她也会感到孤寂。可是妈妈每次在电话里总要叨叨嗦嗦,要求她以学业为重,不许谈恋爱。风度翩翩的学生会主席,她原是有些好感的,最后受不了她的一再拒绝,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她想着就有些窝火,话便冲口而出。
“绮绮,你现在毕业了,就算是长大了,我不会再阻止你交男朋友。追你的男孩子中如果有好的,带张照片回来让妈妈看看。”
她早已经将自己心仪的男生的照片夹在书里,但妈妈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妈妈的脸,惨白无色,被病痛折磨得只剩皮包骨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床上,刺得她眼生疼。她扑在妈妈遗体前,泣不成声。
六月三伏的天,她的心寒凉一片。然逝者已矣,入土为安,绮云强忍心中悲痛,与哥哥一起默然处理妈妈的后事。
兄妹两人虽不懂如何操办丧礼,但纨风小时候对父亲过世的情景还有些记忆,给殡仪馆付了点钱,自有他们安排各种事宜,他只管通知相熟的人。
来凭吊的,大多是母亲生前好友或同事,以及哥哥单位的人。爸爸那边的亲戚,早在爸爸去世那年就不再有往来,而妈妈的娘家,千里迢迢,也不及赶过来。
绮云伤心欲绝,几天来一直神思恍惚,守在母亲灵体前,有人进来,便只勉强说声谢谢,对方也只能默默叹息,安慰几句便走了。
傍晚的时候,当她照常说了声谢谢以后,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冷冷地道:“你该回去了。”
绮云听闻,不由诧异地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目,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一身早已不流行的中山服,黑衣黑裤,脸上还带了一幅黑超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那瘦削的下鄂和轻薄的唇。
不等她开口问他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男子已经扭头转身,白皙修长的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一旁摆着供果的长条桌上,不再看绮云一眼,往外走了。
绮云楞了一下,疑惑地走过去,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血红色的玉镯,她不假思索地拿起盒子,快步追了出去。仪式馆外,三三两两的人,却不见有黑色的身影。
纨风送走自己医院的同事,转过身看见绮云在门口张望,以为她是在找自己,忙走过来道:“琦琦,有什么事吗?”
绮云确定那个神秘的男人已经消失,一边和哥哥往里面走,一边递上手里的盒子,说道:“刚刚进来的男人,留下了这个。你认识他吗?”
“啊,谁?我刚才在门口并没看见谁进去了。”纨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只觉那血红的颜色像是会流动一般,一看便知是极其珍贵的玉器。
他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遗像,轻声道:“也许……是妈妈的某位故人吧。”
他们的母亲年轻时也算美艳一方,若非一心抚养他们兄妹,断不会蹉跎一生,芳华早逝。爸爸去世得早,妈妈一手将她们兄妹拉扯大,含辛茹苦,积劳成疾,眼看两人相继大学毕业,美好的生活正等着他们母子三人,她却撒手人寰。
子欲养而亲不在,绮云心有所感,不由滴下泪来,晶莹的泪珠直直地落在玉镯之上。
这时房屋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哥哥慌忙冲过来拉起呆掉的她刚准备往外跑,她的背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接着便昏了过去。